五一假期期间,外地回来的洁西,带了她母亲和我们几个少时的朋友一起吃饭。闲谈中问及阿姨年龄,和我母亲同岁,聊着聊着,知悉阿姨娘家竟然跟我是一个村,住得离我家也近。直觉告诉我,阿姨肯定认识我母亲。跟她说起母亲名讳,她突然来了精神说:“哦哦哦,我跟你妈妈是小学同学。小时候我们经常一起上学放学。你不说还不觉得,说起来,细看你,除了你的脸比你妈妈稍微大些,五官还真像你妈妈呢。”有一瞬间,我想请她多聊聊我母亲,从旁人嘴里多了解一些母亲曾经的过往,应该也能弥补一些遗憾。可我究竟并没有开口说出这个请求。我深知,如今的阿姨,想象都已不可能穿越时光隧道,回忆起少女时代的点滴。我母亲已经殁了二十三载整,而对面坐着的阿姨,看起来精神矍铄,也已经是个阿尔默海兹症中期患者。阿姨现在活在自己的记忆里,席间她抱怨自己身体不好,我也不会安慰人,说话也不体谅人,“虽然您身体不好,已经不错了,还能坐在女儿身边抱怨、吃饭,我妈妈都不在二十多年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驱使我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或许是嫉妒,或许是意难平。我怪时光的隧道,太残忍而决绝,不仅带走了母亲,甚至连阿姨那点有关她的记忆都收走。有那么一阵,我坐在那儿,看着对面的阿姨,心情落寞,甚至无法集中注意力跟大家说话。岁月真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相聚、离散,反反复复,总是如此。面不改色心里却波涛汹涌地吃完那顿饭回家,一个人呆坐在房间许久,试图多想去一些关于母亲的事,却徒劳而令人沮丧。
母亲在世时,我跟她的感情联结不多,她的模样,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那么狼狈。浮肿、虚弱的样貌,言语不多,和父亲呕气时,躺在床上,不发一言,默默流泪,曾经令我恨透了她的软弱无能。无论她的身体状态还是性情,我少时都不喜欢。孩童的势力和无知,让我选择疏远她躲避她,我甚至不屑于跟她多说话。
而二十三年后的某一天,对面她的小学同学,儿时玩伴,仅仅就坐在那儿,就能提醒我,我曾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我和她有着最神秘最无可替代的联结——命运之手将这些刻在DNA上,刻在血液里。朋友是不幸的,她母亲患病后,给她的生活添了很多麻烦事和烦恼。她又是幸运的,还有母亲可尽孝。而我,只能看着别人的母亲,在脑子里翻出残存的母亲的记忆,写下几句辞不达意的胡言乱语。安慰自己说,人生本就是一段注定孤独的旅程,白云苍狗,世事浮云,总有一段路,需要一个人走,生活中无法左右的事,就让它随缘自适。除此之外,我又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