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怪英雄传

1. 送画

世界万千,从来是大同小异。人间百态,逃不过贪痴爱恨。


花洲大陆,舞刃帝国国都煦芳城,东市大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两个清丽的姑娘,手挽手笑着向西行着,蹦蹦跳跳,脚步轻快。

“阿银,真的吗?《东青令》出新章了?”说话的姑娘皮肤白皙,凤眼耸鼻,面色红润,梳一只长马尾,穿一身红衣,身板挺拔,英姿飒爽。

“阿年,我还能唬你?昨天恩安姐姐特意差了人告诉我,说今天到货,让我今天趁早去买。晚了就卖断货了。”阿银一身粉色装扮,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声音清亮如银。“我知道你最喜欢这书,就赶紧喊上你一起了。”

“她为何不能给咱们预留两本?还要我们亲自去买?”锦年是当朝大司马的独女,看着身形纤细,面若桃花,一副刁蛮女生的样子,但实际上武功高强,力有万钧。

“恩安姐姐做生意,最讲公平,能特意提前告诉我,已经是徇私了。听说这次首发只有一百本,到时候又是秒杀的节奏。”

“上一章还是两周前看的,两个人还不上床,好着急。”锦年跟阿银抱怨着,“不知道新章里两个人那啥没有。嘶溜嘶溜嘶溜。”她又开始舔起口水。

两位姑娘来到墨香书店的时候,不由得睁大了杏眼,樱桃小嘴也半天合不上。

只见书店前挤满了女人,有打扮入时的妙龄姑娘,有粗手粗脚的村姑,还有雍容华贵的贵妇。这些平日里很难互相接触的女人,这时候都挤在一起,所有人随着人潮涌动叫嚷。甚至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拄着拐杖也淹没在人海中,载沉载浮。偶尔冒出的人头里,依稀可辨零星的男人,在女人群中,略微显眼。

店铺前的案子上,摊开来摆了几摞精装书,那是《东青令》最新一期——第四十期。这书每次上新,都一本难求,洛阳纸贵。都城的女人,都以看过这书为荣,如果你能有一整套书,那在女人圈,可以换来任何东西。听说有女人为了一本书,都舍得把自己老公换给别人用几天。有些男人,也会来抢购新书,为了换女人几夜春宵。不过一般男人来买这书,都会被认为是动机不纯,除了特别脸厚的,倒也没男人明着买这东西。

案子后面,放了个桌子,上面站了个美妇,手里拿了个沙漏,沙漏里的沙子即将漏尽。

“时间快到了,大家都拿到号了吗?”美妇声音甜美,扯开了嗓子,也甚是动听。“马上就要开奖了。”

锦年和阿银看到这些人手里都拿着一张白纸,上面隐约有字。阿银赶紧从挎包里拿出一张纸来,上面赫然写着“拾捌”。

“每人一个号,中奖的号限购一本书,定价五十两银子。没有带钱的对不住了,号码会作废,重新抽奖补位。”美妇继续讲着规则,沙漏里剩下的沙子不多了。

“没想到这号码是这样用的。阿年,你别急,我中奖了,书先给你看。”阿银看锦年急得直搓手,连忙劝慰道。

“谢谢你,阿银。你看完给我看就行。”锦年自忖一时是无法挤到前面去取号了,只得作罢。

“时间到!”美妇看着沙漏最后一粒沙子掉落,大声喊道。这时候她看到远远站立的阿银和锦年,朝她们摆了摆手。

美妇开始从一个红绸蒙着的纸箱里往外拿号,每拿出一张纸,叫到号的人——大多是女人,便兴高采烈地举着纸条上前交银子拿书,在其他人嫉妒的目光中离开。

偶尔有几个被叫到号又拿不出银子的人,哭丧着脸,恨恨地离开,或者失落地站到一旁。

十八号也被叫到,阿银去领了书出来,锦年便拉了她要走。

“恩安姐让我稍等。我看到阿辞也在人群里,我们等等吧。”

锦年听到阿辞也在这里,立马瞪起眼睛,开始细细搜寻挤成一坨的人群,终于瞅到了他那熟悉的后脑勺。那脑袋上挽了个髻,系着长长的白色带子。

阿辞是锦年的未婚夫,也是她的下属。两人在军伍的时候,如胶似漆,一回到都城,反而十天半月才见一面。看到阿辞,锦年马上不想走了,这家伙来买这女人的书,可别是想玩什么幺蛾子。

锦年三个月前才从边塞战场回来,因为婚龄已到,皇帝特批她回皇都成婚。连着这两年的军功,一起算上,赏了大宅,赐了百万两黄金,又封了护国公,竟比大司马的爵位还高。这也是没办法,她这两年领兵接连灭掉危月和鬼方这两个舞刃国几百年来的劲敌,功劳已然赏无可赏,皇帝便就一直放着,在这大婚前夕,一并大加赏赐,一时风光无限,举国欢腾。

阿辞是左丞相的公子,和锦年算是青梅竹马。她十二岁从军,他也毅然追随过去。二人同生共死,互相扶持。这八年,她救过他三十七回,他救过她十三回。锦年靠着战功一路飙升,阿辞也连带着被拔擢为车骑将军。

阿辞运气不错,他的号也被叫到,拿了书兴高采烈地走了,锦年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锦年自然不相信阿辞对自己变心,但是男人嘛,尤其这种位高权重年纪轻的,谁知道会不会在外面弄个金屋藏娇。

不一会,一百本书已然售空。人群散去,美女老板招手让阿银两人进店。

三人在后院亭中坐下,早有下人摆上茶点。

“恩安姐姐,留下我有什么事?”阿银问道。

“我知道你着急回去看书,不过我想认识下咱们的护国公,巾帼英雄。”恩安看着锦年,甜甜笑着,“谁能想到武功天下第一的女英雄,竟然这么漂亮。”

锦年羞红了脸,阿银忙打圆场,“阿年的美貌天下皆知,恩安姐不会孤陋寡闻了吧。对了,我这个号你是故意抽到的?”

“你以为我真的大公无私?我宝贝阿银,怎么能不给走个后门。”恩安白了阿银一眼,从一旁拿出一个画卷,递给锦年,“年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给你大婚的贺礼。”

锦年打开那幅画,是个金甲大神,脚踩两条神龙。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打开回忆,依稀记得皇帝召见自己的养心殿挂着一副相似的画像,只是金甲神姿势有些不同。还有父亲的密室也有一副同样的画像,那上面的龙是盘在一旁的。

“这是什么?”锦年刚要开口,阿银倒是先问了,她正在偏着脑袋看着锦年手里的画像。

“这是世界的守护神,知道他的人寥寥无几,我偶尔在一个收藏大家手里收下了这幅画,后来又翻阅了许多古籍查询他的来历。据传他的画像传世不到十幅,都在各国国主手里,只有天选之人才能挂他的画,普通人家挂这画像会给自己招来灾祸。”恩安停下来,喝了口茶。

“那你给阿年作什么?”阿银不解地问。

“她用得着,而且她挂得起。”恩安微微笑着,意有所指。

2. 遇怪

锦年准备进门的时候,看到阿辞在柱子后面站着,忙走过去。

阿辞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看到锦年站在眼前,阳光从她脸侧照过来,绒毛笼着温暖的光,晕在脸上。他看得呆了,竟忘了说话。

“你来了。”锦年想起他今天买了那书,心里本来有些小生气,想冷一点刺他,可是开口却变成了柔语,轻轻地,甜甜的,带点期待。

“啊......”阿辞从愣神中被惊醒,连忙掏出一本书,“我给你买了这个。”

那是《东青令》第四十期,原来是买给她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看这个?”锦年喜出望外,接过书,声音更甜了。“你知不知道我看书时想象的男主角就是你?”

“我听你说过这个好看。”阿辞看着她,温柔地说,“虽然我不明白两个男人谈恋爱这种东西有啥好看的,但是,你喜欢,我就想买给你。”

“你不懂,你是直男。”锦年不想再说这个,“谢谢你,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还有一个月才大婚,我每天度日如年。”

“你可以有空就来找我。”锦年拉住阿辞的手,左右看了看,除了四个站岗的士兵,周围没人看过来。她迅速凑到阿辞面前,亲了亲他的脸。

“不过这几天先别来,等我看完这本书。”她扬扬手里的书,衣袂飘起来,阿辞看得呆了,她是他的女神。

不远处的街角,有个黑衣女人,扶着砖墙,看着亲昵的两个人。她恨恨地一压手腕,墙砖啪啦一声,裂成几块,悉簌簌掉下一些墙灰和小碎砖。


煦芳城东北,一百里外,恶庭山。

锦年骑着枣红汗血马,在树林中转着。

前天晚上,她给父亲看了恩安送的画像,父亲把她带到密室,她对比了两幅画,画里的金甲神明显是同一个,甚至连两条神龙的细节都一样,比如其中有个龙左眼有点肿,而另一个龙的下巴有些歪。

“这是护世大神,在这个世界上,他的护佑是最直接的。”父亲跟她小声讲着,同时,点了三根香,给画像供上。

“为什么没人知道?大家公开供奉了那么多神,这么重要的却要偷着供。”

“因为只有他的保佑最有力,帝王不希望与凡夫分享神佑。他的画像只有九幅,原本分散在上古九州,供奉者分享大神的佑护。掌握画像的人心照不宣,一起保守着这个秘密。千年以来,权力更迭,丢失画像的家族逐渐忘记这个上古秘辛,而新拿到画像的人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根据我的计算,还在供奉的人只有四个了。”父亲合起手掌,闭起眼睛,对着画像念念有声。

“现在你也有了一个,咱们家五分神力有其二了。”父亲祈祷完毕,面向锦年。“你从不奇怪你为什么天赋异禀吗?在军中建功立业如探囊取物,而别人往往能保个全尸已算幸运。“

锦年惊呆了,原来自己这逆天的武艺,竟是这护世大神的护佑。

“不过最近不知怎得,护佑力弱了许多。我本就打算让你去恶庭山查查。”

“恶庭山?跟大神有什么关系?”

“据说上古时,大神就住在恶庭山。”父亲正对着她,半张脸在阴影中,“太多人去那里,皇帝会疑心。所以你一个人去。”


锦年在这山里转了两天了,没有发现什么。她打算再转一天,就先回去。

突然,眼前什么东西一晃而过,黄黑相间。马儿受惊,人立起来。锦年没有抓牢缰绳,被甩下马。

她落到地上,顺势向旁边一滚,瞬间起身,单膝跪地,手里已经拿着两把长斧。

斜对面站着一只半大老虎,毛发鲜亮,一尘不染。虽说是半大,但也比人要大,只是脑袋大大的,像是还未成年的样子。

这老虎对着她嗷嗷叫了两声,突然屁股向后一退,作势就要扑过来,她连忙把双斧交叉,挡在身前。

突然,一阵吧唧吧唧的声音,老虎被什么东西打得来回乱躲。

“坏......喵喵......不准......咬......娃娃”,一个三丈多高的怪物,右手拿着一个人,正用那人甩打着老虎。

这怪物身形似人,却硕大无朋,小腿看起来就有四人合抱那么粗。皮肤灰黄,穿一个坎肩,衣服上好几个破洞。一条裤腿堪堪能盖过膝盖,另一条裤腿比较完整,却遮不住脚踝。

最要命的是,他穿的是开裆裤。

锦年看到他屁股上脏脏的,都是灰土,还沾着一些树叶草茎。

老虎在那怪物的甩打下,不停可怜地喵喵叫着。等那怪物终于停下来,锦年这才看到,他手里的人其实是个布娃娃。这让她稍微舒了口气,总算不是太残忍。

怪物向她看过来,这下终于看清他的长相,实在是太难看了,两个眼睛大小不一,鼻子中间塌陷进去,流着口水,一咧嘴,里面还缺了两颗门牙。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夜叉,只怕是编那个传说的人也没见过这么难看的东西吧。

怪物向她走过来,伸出左手,直接抓过来。她用斧子向前用力砍去,本以为怪物会躲一下,没想到斧头砍进怪物的虎口,只是让他皱了皱眉,像是要哭,却没有哭出来。他的手都没有停顿,仍然向前伸过来,锦年无法拔出斧头,只能松手,往后一翻,准备先拉开距离。

刚翻了一半,腰上被重物扫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半空。原来是那怪物用右手的布娃娃甩了她一下。

她撞到树上,弹回来的时候,在空中被怪物一把抓出。虎口上的斧柄打在她的脸上,鼻血糊了一脸。


迷迷糊糊中,她被怪物抓在手里往山里走。向上看去,怪物腋窝下夹着那个跟她一般大的布娃娃。在甩动的间歇,能看到那只漂亮的老虎,耷拉着脑袋走在怪物前面。而她的马,被抓在他另一只手里。

没撑太久,她被晃得头晕,加上脸疼腰痛,直接睡了过去。

3. 来历

占子把刚抓到的娃娃放到草铺上,蹲在地上盯着她看。

这娃娃真好看。他拿过布娃娃,放到刚抓的娃娃旁边,比较了一下,还是新抓的好看。

然后他手一扬,把布娃娃远远地扔到墙角。吧唧一声,旁边趴着的老虎吓得跳起来。


两个月前,神居城一个普通人家。

父母亲刚送走政府人员,父亲的工作年限已到,要强制下岗,如果家里没有人接班,花洲世界就要被政府没收,分配给其他家庭接手。没有工作收入,光靠政府补贴,他们家的收入就要少一大截了。

父亲发愁地看向他,这孩子发育有点晚,虽然两百多岁了,可是刚刚学会说话,人家小孩一百五十岁就能跟大人简单对话。

母亲看到父亲的愁容,开口安慰道,“要不然算了吧,玲儿按照法律不能做守护神,占子太小,没法接班。”

母亲走过来,摸摸他的头,继续说,“收入少了,我去其他世界做做临时神,打打零工,尽量贴补下。”

“可是花洲世界是我一手打造的,这么交给别人,我心里不舒服。”父亲眼睛红红的,“要不然,让他去吧,那世界挺稳定的,基本不需要神力守护。等凑合上几百年,娃就长大了。”

母亲瞪着父亲,父亲假装没有看到,继续说,“我知道你舍不得娃,娃还这么小,我也舍不得呀。我不想花洲交给外人,而且以后他长大了,这世界的供奉,也是我们家的睡后收入。”

母亲没有再作声,她心里不愿意,但理智告诉她,父亲说的是对的。

占子把左手虎口的两个斧头拔下来,放到一个小铁盒子里,这是他的玩具箱。里面除了一些刀剑武器,还有些略微圆润的石头,以及几块糖。

斧子砍上虎口的时候,他疼得差点哭了,可是想起来父亲说的,他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动不动就哭。他就忍住了。


父亲跟他说,要让他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他那时还不理解什么是一个人。

他去龙圈看阳录和且在,阳录正在眯着眼睛晒太阳,肿着的左眼,眼皮都闭不上。且在歪着头,龙涎顺着歪歪的下巴流下来。

“花洲......一起?”他尽量表达着,父亲说他可以带一条龙一起去。

阳录的左眼珠一转,从闭不严的眼皮缝中瞥了他一眼,又转走了。

看来它不想去。

他又转向且在,“且在。”

“滚滚滚”,且在不耐烦地开了口。

他伤心地走了。他还不明白他平时跟两条龙玩闹的时候,掰断龙爪,抠掉龙鳞,拔掉龙须的时候,两条龙有多痛苦。

马的右后腿断了,占子从树上揪下两根树枝,用两个手指捏住马腿,拿树枝固定住,再用藤条缠上。这是父亲教过他的野外生存必备技能之一。

尽管他已经尽量小心,但是仍然包扎得乱七八糟。缠好的马腿足有半尺粗。


就要去花洲了,他的背包里塞了很多东西,都是母亲给他准备的,放在最上面的是他的玩具箱。

要出门的时候,姐姐跑过来,把吧唧递给她。吧唧是姐姐的布娃娃,从来不给他玩。有一次他趁姐姐不在,偷偷玩了玩,忘了洗手,娃娃身上留下了脏印子,姐姐回来发现后,打了他一顿。

他把吧唧抓在手里,跟父母姐姐摆摆手,走了。

老虎觉得饿了,起来去外面院子里,那里有半扇野猪,是他们昨天打回来吃剩的。老虎咬下一条后腿,叼到屋子里,在睡着的娃娃边上吃起来。


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天,仍然没抓到像样的猎物,这几天只吃了几只鸟和兔子塞牙缝。

正在瞎转悠的时候,他看到前面有头熊正和一只老虎缠斗着。老虎看起来快支撑不住了,被熊拍了好多下,背上血迹斑斑,扑来跃去带点踉跄。

他冲过去,本来要打那头熊,那熊反应倒很快,一溜烟跑了。

于是他便抓住瑟瑟发抖的老虎,带回家里。

“喵喵”,他指着卧在草窝中的受伤老虎,对手里的吧唧说。

“吧唧”,他指着手里的布娃娃,对着喵喵说。

4. 解救

他们在森林中穿行,喵喵在前面带路,怪物紧跟在它后面,锦年被怪物抓在手里。

本来只是出来打猎的,上回弄到的野猪,三天就吃完了。不想竟有了意外收获,他们发现了那头熊的踪迹。这熊以前欺负过喵喵,被怪物半路坏了好事,后来就老是背地里使坏。怪物给猎物下的套子,老是被它破坏掉。有的时候还把猎物拿走,让怪物扑个空,弄得怪物成了它的捕兽工具人一样。

这回不能让它给跑了。喵喵很是起劲,那次差点折在这坏熊手里,这次带着大哥,一定要报仇雪恨。


他们在河边找到了熊,它正在抓鱼,专心致志地拍着水,没有注意到悄悄接近的喵喵和怪物,还有锦年——如果玩具也算的话。

喵喵先动了手,一跃而起,向熊的后脖子咬去,那熊听到动静,本能地一躲,喵喵就咬到了它的右肩上。

熊吃痛后,就地一滚,把喵喵压到了水里。看到喵喵没讨到便宜,怪物急了,冲过去,抡起右拳,给那熊干了两下。

熊大概是没挨过这么重的打,傻了一霎那。反应过来后,赶紧起身就跑。

喵喵刚刚呛了水,一时还没缓过来。怪物一个人先追了过去。

毕竟没有熊的身法灵活,眼看着那熊越来越远,就要追丢了。怪物一急,发现左手里还有个娃娃,交到右手,照着熊狠狠地扔了过去。

这两个月的森林生活,让怪物的远程攻击能力提升不少,这随手一丢,准准地砸到了正在狂奔的熊后背上。熊奔跑中向前一摔,待要起身,怪物已经赶到,一屁股坐在了它身上。

怪物捡起被摔懵的锦年,在腿上甩打了两下,把灰拍掉,然后夹在左边腋窝里。这时,喵喵也到了。

他站起身,跟喵喵一起看着那熊。

熊吓得战战兢兢地抬起身子,却不敢站起来,跪在地上,朝怪物磕着头,眼泪汪汪的。

怪物看了看喵喵,开了口:“我的地盘。”他向下指着,然后又两手张开,抡着比划了一下,锦年掉到了地上。

他赶紧捡起来,夹在脖子上,继续比划着。“这一片。”

然后他又指了指北边一个山头,“你去那里。找棵树,静静待着,以后你就叫静树。”

熊连忙点头。

“再见到你......打”,他做了个打人的姿势。

熊低下头。

“喵喵,扇它十下,给你出气。”喵喵听完,挺胸抬头,趾高气昂地走过去,用前爪扇了熊头十下,退了回来。

“走。”怪物发话了。

熊赶紧又磕了一个,然后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北去了。


锦年今天有些受不了了,这些日子,这怪物不管干个啥,总要带着她,一般就是抓在手里,偶尔腾不出手就夹在腋下,要爬个陡坡什么的,需要用到两只手的时候,就把她夹在脖子上。

先开始被怪物抡来抡去,晕得不行,过了两天,竟然就适应了。回去休息,被放到地上,反而有些不习惯。晕车的问题解决后,她马上就发愁起卫生问题来。现在每次最怕的就是被夹到胳肢窝,怪物的腋窝一股子酸臭味,每一回从手里到腋窝的行程中,她都要骂一句,同时深深地吸上一大口气。这一大口气其实也没什么用,只不过能少呼吸那么一小会酸臭味。但总是聊胜于无,不吸一口新鲜空气,感觉好像对那恶心的味道不够尊重。相比较而言,被夹在脖子上倒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虽然怪物的脖子也很脏,汗水和泥土一起在褶缝中孕育出又黑又黏的泥条,每次在脖子上总会把她搞得脏乎乎的,但是至少没啥可疑的味道。

今天就太过分了。几天前被摔在树上,现在腰伤刚好一些,还想着怎么逃跑呢。今天就被扔了一下熊,熊被砸趴下了,她也摔得七荤八素。刚想骂几声,又被怪物抓起来在腿上抡着拍打,骨头都差点抡散了。刚缓口气,又被掉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熊走了,她哭了。

怪物走在路上,突然感到手上湿湿的,抬手低头一看,手里的娃娃在哭。

“你怎么了?”怪物停下来,双手捏着锦年,问道。喵喵听到声音,回头看怪物停下,也停住了。

“你把我摔疼了。你个憨货。”锦年第一次对着怪物说话了。这几天她一直假装自己不会说话,希望能让这怪物对自己失去兴趣,今天真是装不下去了。

“娃娃会说话。”怪物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他开心地举着娃娃对喵喵晃着,“喵喵,这个娃娃会说话。”

锦年被晃得浑身疼痛。大喊起来,“好了好了,别晃了,我求求你了。”

这次怪物听进去了,他停下手,看着锦年,像是在思考。

过了一小会,他说话了,“你跟吧唧......不一样,你会疼是不是?”

我靠,锦年想骂人,但她意识到以她当前的形势,不适合开这种口,于是挤出笑脸,点点头,口里说着“是啊是啊。”

“那就不能扔你了。”怪物把她往胳肢窝一放,又动身了。

锦年刚要开口,但马上习惯性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带着一头死鹿回到木屋的时候,发现锦年的汗血马不见了。不过天快黑了,怪物不想去找了,他对那个马没有太大兴趣。


阿辞在恶庭山外面,看到了锦年的汗血马。

他前两天去找锦年,听说她出城去北边办事。本来打算回家改天再来,走在半路,心有灵犀一般地非常想要见到她。

凭着一身过硬的追踪本领,竟被他寻到了恶庭山来。只是到了这山里,就没了线索。他在山边转悠了一天,希望能遇到办事返回的锦年,看到汗血马,他是又忧又喜。

马在,说明人就在附近,人不在,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虽说锦年武功天下无敌,但在这荒郊野外,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意外。他心焦如焚,好在这马很是聪慧,也跟他相熟,带着他去到了那怪物的大木屋。

夜已深透,阿辞下马,轻手轻脚地接近木屋,当他从门口向内看去的时候,他的嘴半天没有合上。难怪这林中木屋这么高大,门也大得离谱。

好在也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见惯了大场面,很快就镇定下来。蹑手蹑脚走到怪物旁边,捂着锦年的嘴,拍醒被握在怪物手里的她。

锦年看到他,眼睛瞪得老大,很快明白过来,点点头。

两个人合力掰着怪物的手指,又不敢太过用劲,怕弄醒了他。

终于,锦年从怪物的手里抽身出来。两人马上猫着身子疾步向外走去,出门的时候,听到“嗷”地一声,原来是惊醒了那只老虎。

二人赶紧飞奔起来,跑到马跟前。阿辞想到锦年的汗血马腿上的伤还没痊愈,便把自己的黑马交给锦年,扶她上去,拍了一下马屁股。

“你......”锦年还没反应过来,马已经狂奔出去。

她回头,看到怪物硕大的身影正在从门里走出来,边走边揉着眼睛。那个老虎向着阿辞飞扑过去,阿辞则正要跨身上马......

后面她就不知道了,黑马顺着山势拐了个弯,树木挡住了木屋。


第三天深夜,锦年回到木屋。

恶庭山往南二十里,是邻奇城。她在城里歇了一天,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买了一把长斧和一匹好马。

不敢耽误太久,她担心阿辞的安危。那头鹿大概要吃完了,万一这怪物想尝尝人的味道,她心爱的阿辞就要变成粑粑了。每次想到这里,她就想不下去,没时间耽搁了。

把两匹马停好后,她看到汗血马在院子那头朝她晃着脑袋,便悄悄走过去,把缰绳解开,让汗血马先跑掉。

猫着身子在门口,她瞧见怪物嘴里流着哈喇子,右手抓着阿辞在睡觉,跟她之前被抓着时一样。老虎窝在房子另一个角落里,埋着头,显然也是睡着了。

悄悄过去,准备把阿辞的嘴捂上,再拍醒他。猛然看到阿辞睁着眼睛,向她摇着头,嘴里赫然塞着一团杂草和毛发。

心中一凉,抬头向怪物看去,只见一只熟悉的巨手向她抓来,在被抓住的一瞬间,她瞥到怪物脸上一丝狡黠一闪而过,融化在他得意的呵呵笑声中。


没有人知道,这两次解救人质的全过程,都被一个黑衣人看在眼里。她在树上几下腾挪,远离木屋之后,才从树上下来,迅速隐身在茂密幽暗的林中。

5. 下毒

恶庭山北部深处,有个山谷,谷中有个茅草屋,屋子周围种着一片很大的药田。

一个黑衣人匆匆赶来,走到药田里的一个白衣女人身后站定。

“师姐,你有一年没来我这里了吧。”白衣女人没有回头,听脚步声就知道对方身份。“这回想要什么药?”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黑衣人开口了,声音冷冷的。

“没事来看看师妹我是最好,我有很多强身健体驻颜美容的药丸,都是潜心钻研的秘方。你只要常吃,定能蜕变成少女的身体容貌,到时候天下男人,还不是随你勾引,用不着再去眼红别人了。”白衣女子转过身,是个三十多岁的少妇,眉毛浓重,面色红润,脸上汗津津的,有些晒斑,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

“丹水,你说得这么好,怎么自己不吃?你以前也是个肤若凝脂面带桃花吹弹可破的美人。明明医术高超,随便开个医馆就能富可敌国,偏要在这深山里钻研药方。你瞧瞧你的脸,比我看着还老。”黑衣人嘴上不饶人,却不由得心疼起她这唯一的师妹来。

她们是鬼通门当世仅存的两人,师姐叫曼珠,有着天下第一的轻功,当年学成出师初次行走江湖,就与花心大侠散散坠入爱河,两人双宿双飞,爱得不亦乐乎,谁成想半年之后,这花心散散就不翼而飞,自此曼珠就以拆散知名鸳鸯为己任,誓要天下有情人劳燕分飞,江湖人称“月老跪”。因为师姐的心性极端,师门就把传承交给了师妹丹水,这丹水对武功谋略全然不感兴趣,单单对医术特别上心,尤其是对各药材的药性,那是如痴如狂。她学了医术,却不喜欢治病救人,只是自己研究炼制药丸。偶尔拿到外面去卖,因为名声太大,常常被一抢而空,不论什么药丸,买家都是先抢到手再问效用。她一个人在深山中,却不缺钱,倒过得自在。

本来这鬼通门,传承已过千年,千百年来威震武林朝堂,因为门人各怀奇能,不论是谋略军事经邦济世,还是武功医术工匠文学,就没有不独占鳌头的。到这一代,仅剩了轻功和医术星火尚存。真是沧海桑田,星移斗转,不胜唏嘘。

“师姐,我对男人不感兴趣,只喜欢这花花草草。这容颜,如果我想,两个月便能养成个妙龄少女的样子,只是我要常常下田里干活侍弄药草,维持一副美人样貌多有不便。”丹水拉起曼珠的手,向茅草屋走去。突然,她想起什么,不怀好意地笑了,“上次给你的舒经健腰丸,效果如何?”

“哦,那个,健腰确实好使。半年前我寻了个小白脸,身体不大好,就给他用了你这药丸。你别说,一晚上弄了四个时辰。第二天走在路上,他那腰还前后来回摆动,水蛇一般,完全不受控制。你这个东西,我给你寻个渠道,勾栏教坊肯定卖爆。”

丹水摇了摇头,微微笑着。

“不过舒经好像没啥作用。我有一次来月事,身体不适,想到你这个药丸,就吃了一颗。完全不管用不说,腰还不听使唤,一直动。边扭腰边肚子疼那滋味,真不想说了。你这个药能不能把这两个药性分开,舒经就舒经,健腰就健腰。啊......舒经那个还得再改进改进。”曼珠说着,手不自觉地扶上自己的水蛇腰。

丹水听着呆了,渐渐变化成笑容。“师姐,舒经不是月经,是经络。那个就是给男人晚上吃的。哈哈哈哈哈。”她笑出了眼泪。


曼珠拿着一大包药走了,丹水站在屋前目送她离开。

原来现在外面最大的事情就是护国公锦年和车骑将军阿辞的大婚,两位壁人戎马多年,生死相伴,如今少年成名,又是俊男美女,就算是都城天桥下那把瘫痪老汉吹上寡妇床的说书人,都编不出这样的故事来。曼珠师姐果不其然是要对这一对国家级佳偶下手,只是她提的要求有些挑战。她要三种药:一是给女人用的春药,除了男人,无法解的那种。如果没有男人,就如同蚂蚁啃食钝刀锯骨那样难受,两个时辰才能消退。二是让男人雄风立马不在的怪药,吃完之后,身体开始失去男性风采,变得女性化,药效维持两个月。三是剧毒药,能毒翻十头大象。

最难的是,这三种药混在一起,对于不同的食用者,要产生不同的作用。比如对女人来说,这就是春药;对男人这就是转性阉割药;对非人的动物,那就是剧毒。

根据食用者改变药性,使之产生完全不同的效果,普天之下,除了我丹水,还有谁办得到呢?她头不自觉仰起来,心里甚是得意。

她大概猜到了前两种药的用法,因为师姐也不是第一次找她了。女人的春药和大象的毒药都是常见的药,只是这么精准要求的药性,只有她能控制并炼制。男人女性化的药,是她的专有秘方,这两年外面突然流行男色,男人们纷纷想要变得比女人还女人,她正好早年研究过这方药,便制了些药丸交给几个大药店,销量极好。原本一丸药能管用一年,这几个药店老板不约而同地找她要求降低药效,以便卖得更多。于是她对外制备的转性药药效都是半个月的。师姐要求两个月药性,肯定是因为那对新人婚期就在下个月,足够用,却不过度让人难受。

这个师姐,为什么她就不能承认自己根本上是个好人呢?丹水心里不由得发酸起来,师姐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怪物这天在外面的套子上找到一头身形很大的狼,他兴奋地把狼放在喵喵背上,呜哩哇啦唱着不知名的歌回去。路上又在一片野玉米地里摘了几颗玉米。夕阳西下,一怪一虎快乐地行走在山林里,两个娃娃拴在怪物腰间两侧,甩来晃去,一派田园气息。

晚饭自然是狼肉,三人吃得很痛快,因为阿辞发现了山上一处盐矿,锦年则认出了几种香料树。可能是这些天都没吃过带调味的东西,他们觉得这烤狼肉异常地好吃。锦年阿辞都觉得这不像是以前吃过的味道,简直比皇帝赐宴还美味。至于喵喵,照常剁了两条狼腿给它生吃,它不喜欢吃熟食。

晚上,刚睡下不久,怪物突然坐起来,他的肚子咕咕怪叫,跑去了屋子后面的巨厕。

这是这些天怪物第一次不在旁边,阿辞赶紧打起来逃跑的算盘,正要转头跟锦年商量,却被一声娇喘吓了一跳。

只见锦年满脸通红,衣衫不整,双手还在试图解开脏乎乎的衣服。

这是吃了春药的样子。阿辞头一下子大起来。什么时候什么场合,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赶紧按下锦年的手,锦年却顺势来解他的衣服,两个人推搡起来......

一刻钟后,怪物回来了,锦年还在不停地扭动,阿辞被她扒了个精光,正在努力抵抗着锦年的侵犯。看到怪物回来,阿辞用求救的眼神看着他,只是没有好意思开口。

看到娃娃这样难受,怪物急了。一把将锦年抓起来,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突然,他一眼瞥到水缸,马上把锦年放在地上,用铜水缸扣住,又从一旁抓过一个平时当凳子坐的巨石,压在上面。


不远处,黑衣人在树上看着这边,捂着嘴,没敢笑出声。

正乐着,突然树剧烈地抖动起来,她没站稳,掉了下来。

在半空的时候,她以为是地震了,后来又觉得是有人在暗算自己。落到地上的时候,她知道了是暗算,只是不是人,是一头熊。

6. 失算

铜缸砰砰直响,隐约还能听到里面的淫声浪语。阿辞往身上穿着被撕成条的衣服,怪物双手捂着耳朵,一只脚踏在铜缸的石头上。

阿辞不经意间看过来,正好瞅到了怪物胯下的那玩意,突然愣住了,感觉自己移不开眼睛。

这时候,一个十字身影出现在门口,是一头熊抱着一个黑衣女人。

“你还敢过来!”怪物放下脚,向熊走过去。阿辞这才醒过神来,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挂上了口水。

熊向后退了一步,把黑衣女人往地上一扔,用右脚踩上,两个熊掌指着她,嘴里“唔唔”直叫。

“你说啥?”怪物听不懂。

熊急了,指了指地上的黑衣人,做了个奔跑的手势。怪物明白过来,走过去,把黑衣人抓到右手里。

熊左右看了看,瞧见了墙角的狼皮,那上面还带着两条吃剩的狼腿。它跑过去,指指怪物手里的黑衣人,又指指自己。然后把狼皮拢了拢,扛到肩上,屁股故意摆起来,幅度很大。在铜缸的打击乐BGM下,它一下一下地扭到怪物面前,准备放下狼。

曼珠看着它臃肿的体型学着自己的样子,受不了了,大叫起来:“别学了,我自己说。”

原来这狼是曼珠捕到之后,把毒药填进去,然后伪装成踩到捕兽夹死掉的,目的是给三人下毒。

怪物听完,左手拍了拍熊的肩膀,正要表扬几句,突然脸上一苦,捂着肚子,转身向后院跑去。

过了一会,巨厕中,蹲着的怪物向左边摸去,没摸到大树叶,他每天都会备着两片叶子,大便后用来擦屁股。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大解了。他右手一拍脑袋,咦,手上这是什么。一个新娃娃,坏娃娃。他犹豫了一瞬,就把右手向后伸去,蹭了两下,丢进了背后的坑里。


晨曦中,静树和喵喵一起睡在屋角。怪物在屋子另一头草窝里呼呼大睡,口水流到了脸上。左手怀中,阿辞抱着锦年,锦年泪流满面,不停地抽噎着。

“阿辞......我不想活了,你杀了我吧。呜呜呜。”

“你别这样,这没什么,我们就要结婚了。”阿辞抚着她的长发,抬手间,褴褛的衣服缝中,露出了他一大片白色的肌肤。“再说了,你是吃了春药,不怪你。”

“我这么大,从来没这么丢人过,这份屈辱,我忍不了。”锦年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着阿辞,“要不我们一起杀了他。”

阿辞吓得停下抚着她头发的手,“别想了,我们动了五次手了,有哪次是有哪怕一丁点效果的吗?我上次用刀戳他脖子,他血都没流,我被他弹了一下脑门,昏了一天。你那次用长斧砍他腿,他连伤口都没有,抓了你一下,你躺了一天一夜。”

“都怪我,要不是我,你也不会被他抓住。”锦年自责道。

“别傻了。你救过我多少次?我还差这一回吗?至少我们在一起。”阿辞劝慰着她,忽然话锋一转,“年年,我觉得我喜欢上他了。”

锦年半坐起来,吃惊地看着阿辞。

“这肯定是那个转性药的原因。不过我现在就是很喜欢他,就像我之前喜欢你那样。”阿辞看着锦年,“你不是很喜欢这种男人喜欢男人的事情吗?”

锦年哇地一声哭了,紧紧抱住阿辞,“我不喜欢了,我再也不喜欢那个了。我只要你。”

“我找个骨头,把一头磨尖。以后你要是真的想死,我们就一起死。”阿辞紧紧地抱着她。


药田里,丹水还没听到脚步声,就闻到一丝臭味远远地传过来,于是转过身,看到了曼珠。

什么也没问,曼珠哭得根本止不住,这三十里山路,她就这么一身污秽哭着跑着过来了。

“你有硫酸吗?我想洗个澡。”曼珠哽咽着问。

“用醋就行,我给你取。”

洗过三遍澡,用光了丹水的三十坛醋,曼曼换上了丹水的白衣,虽然一身酸味,但是她情绪稳定下来了。

“前山那个草屋,有个怪物,你给我的药......没药死他......呜呜呜。”曼珠说着说着,又抽噎起来。

丹水眼睛瞪得溜圆,“不可能,那是十头大象的用量呀。那怪物有多大?”


曼珠擦了擦脸,走了,她决定再也不管别人情侣这些屁事了,只想找个地方一个人静一静。


几天后,怪物正在用铜缸烙面饼。静树找到了一大片野玉米地,他们摘了好多玉米来做面饼。上次锦年被扣在缸里,欲火焚身,在里面拳打脚踢头撞,给一寸厚的铜缸硬生生砸出许多造型,有手掌,有腿,有拳,有头,竟然还有个脸。烙饼的时候,怪物突发奇想,把面饼放在缸内这些凹进去的地方,拿出来就有了各种样式。他最喜欢的是那个脸窝扣出来的面饼,吃着觉得很有趣,那是他最喜欢的娃娃的脸。

锦年和阿辞手里各拿着一个面饼,分别是手掌和拳头造型,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哭笑不得。

他俩现在干干净净的。中毒后的第二天,他们跟怪物说要洗澡,怪物带他们去了一个湖边,一怪二人两兽那天都洗了个痛快。有了前晚的尴尬,锦年和阿辞也不再避着对方,还相互搓了搓背。衣服也顺便洗干净了。这几天是他们来到恶庭山后最开心的日子。

喵喵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外面有动静,睁眼看了一下,站起身来。

怪物察觉有异,顺着喵喵的视线向外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女人,拿着一个包袱,站在门前。

看到怪物的时候,丹水愣了一下。不过怪物马上冲到了她面前,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抓了起来。包袱被他另一只手捏去,从里面掉出来一个大药丸,足有两个拳头握起来那么大。他扔了包袱皮,把药丸捡起来,嗅了嗅。怪好闻的,扔进嘴里。

一股甘甜舒爽从头到脚,怪物开心地哇哇叫起来。“糖......好吃......”

过了好一会,怪物才从舒服的感觉中出来。他抓着丹水,嚷嚷着:“我还要。”

丹水心里一阵叫苦,这个大毒药丸是她最得意的方子——毒龙秘丸。寻常成人,只需要两钱就会在顷刻间七窍流血一命呜呼。而这个特制的大药丸足足有十斤重,是她把手边所有的原料都用上,才凑出来的,光药材就价值连城。结果竟然是被这怪物当糖吃了。

“我身上没有了。”丹水温柔地说,“跟我来吧,我做给你吃。”

7. 戒毒

这是他们来到茅草屋的第七天,自从几人两兽来到这里,妖怪每天盯着丹水给自己做糖丸吃。

怪物刚吃了一颗十斤重的毒龙秘丸,在屋外地上躺着,眼神迷离地看了一会天,就闭上了眼。又过了一会,有轻轻的鼾声传出,他睡着了。


第一天。

怪物吃完药丸气得直跺脚,把丹水抓在手里摇晃了几下,放下来时她瘫坐在地上,吐得稀里哗啦。她没有在药丸中添加毒药,被怪物尝了出来。

下午,她被怪物看着,在药田里采集药材,锦年和阿辞两人则在屋里歇着。

晚上,怪物把她关在里屋,让静树看着。

第二天。

她试着调整了药方,增加了一味昏百天,这是让人昏迷的药。怪物吃完,躺到地上,双手双脚在地上划动着,很是开心。但是并没有睡过去。

锦年跟喵喵一起出去打猎,带回来几只锦鸡和一头鹿。阿辞和静树帮着丹水生火熬药。

后来,药丸中昏百天加得越来越多,她不敢一次性加足,怕被怪物尝出来。每天晚上,她都被关在里屋,是个被囚禁的甜点师。

第六天。

十亩药田里的药草都快采光了。她想,要是明天还不行,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有着毒瘾的怪物了。


她走到锦年和阿辞旁边,看到喵喵和静树在远处趴卧着,并没有看过来。她悄声道:“我给他下了昏百天,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你们走吧。”

锦年和阿辞互相一眼,阿辞问道:“你不走吗?”

“我要帮他解毒。”她转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怪物。

“为什么?”两人一起问。

丹水招招手,示意两人跟她过去里屋。进去后,她从墙洞中端出一个扁扁的楠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个圆柱形布袋。再打开,是个锦袋。打开锦袋,是一幅画卷。

丹水缓缓地打开画卷,锦年和阿辞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随着画卷展开,二人眼睛越瞪越大。

画上是怪物,光脚,不过衣服整齐,笑容灿烂,两只手臂上各缠了一条小龙。

锦年抬起头,一脸疑惑,“你怎么有他的画?”

“这不是他,你仔细看。”阿辞开了口。

锦年重新仔细看画上的娃娃,看起来比怪物大一些,如果说怪物像个两岁的娃娃,画像就是个五岁的小孩。眉眼上跟怪物很像,但更俊美一些。裤子衣服干净整洁,也不是开裆裤。那两条小龙,一个左眼肿肿的,一个下颚歪歪的。

锦年如被雷击中,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她回过神来,“你怎么有他的画?”她盯着丹水。

阿辞急了:“我说了不是他。你看这里......”

锦年打断他,对着丹水,“我说的不是外面那个怪物,是护世大神。”

丹水眼睛一亮,“你知道护世大神?”

锦年点点头,“我家有两幅他的画,但是是穿金甲的成人,不是孩子。”

“他是护世大神,也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前山的屋子是他的居所。两千年前,他看到人们刀耕火种,技术落后,文教不兴。便在这恶庭山创建了鬼通门,教授那时的人们闻所未闻的各类技能。在弟子出师后,便把他们像种子一样撒播出去,推动这人世间欣欣向荣。”

丹水停了一停,摸着画上的像,“这幅画,是他被这世界认定之后的第一幅画,他留给鬼通门进行供奉,保佑我门派人丁兴盛。外面九州流传的九幅画是他神通具足之后的像,跟这幅像年龄相差甚大。”

她抬头看着两人,“两百年前,他找到我师祖,让他停止供奉,因为世间繁荣,不再需要鬼通门了。从那之后,我鬼通门便不再主动招收弟子。现在门下只有我和师姐,我俩是师父在山外捡来的弃婴。”

“这个怪物,和护世大神有什么关系?”锦年合上张大的嘴,下颚张得太久,脸上有点难受。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他的孩子?”丹水顿了顿,提了一口气,“他吃的毒药会成瘾,我这里的药材也已经被他吃光。现在开始,他吃不到毒药,每天都有几次发作,暴躁之后,又会沮丧难受。需要有人照顾他,才能帮他挺过去。”

“多久?”两人一起问。

“短则七天,长则半月。”


锦年和喵喵已经相熟,稍作说明,喵喵和静树都明白了怪物的处境。三人两兽在远处守着怪物。天黑以后,怪物醒了过来,找不到几人,四处哭叫了一会,突然暴躁起来,把田里的药草拔掉了一大片。过了个把时辰,便倒在地上。他们凑上去,看到怪物浑身冒汗,热气腾腾,半昏迷,不能起身。于是各自忙起来,烧水做饭为他擦拭喂扶。

后来的几天,两兽出去打猎,三人则远远照顾怪物,轮流休息睡觉。茅草屋在第三天被怪物一阵王八拳毁掉了,他们在怪物睡去后把能用的东西清理了一下。丹水特别小心地把楠木盒子装了起来。

第五天,喵喵和锦年回了趟木屋,捡了些动物毛皮给几人休息垫着用,喵喵顺便把吧唧叼了过来。

第七天,锦年跟丹水要了一根针,用了一晚上,把阿辞的衣服补好了。补衣服的时候看到阿辞老是盯着怪物两腿中间看。第二天,趁着怪物睡觉,锦年让他们帮忙,把怪物裤子脱了下来,本来打算用丹水的旧衣服把裆部缝起来,可是那怪物的衣料非棉非麻,针刺不进。阿辞看到后,给了锦年一个骨头磨制的匕首,二人合力才在怪物的裤子上扎出针眼来。这针眼有些粗糙,丹水的布料接在上面,几下就给磨破了。两人试了几下,正要作罢,阿辞看到了躺在怪物旁边的吧唧。吧唧的布料跟怪物身上的衣服类似,他们用匕首把缝在吧唧身上的裙子撬下来,裁剪比对了很久,给怪物的开裆裤补好了。

“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两个人一起补裤子的时候,锦年低着头,不敢看阿辞,却忍不住问道。

“哪里话?我现在是喜欢他,那是因为吃了药。丹水说了,两个月就好了。”丹水说手里没有药材了,没法做出解药,只能等药性过去,好在这药不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你老是看他那里,我心里不舒服。”

“我不看了。你别难受了。”

“阿辞,我不能没有你。”锦年停下来,眼泪汪汪地看着阿辞。“我知道你为我磨了这把匕首,可是我不想死了,我要我们在一起。”

“等过两天,他差不多好了,我们就走。”阿辞抓着锦年的手,坚定地说,“丹水说可以了,咱们就走。”他又重复了一遍。

第十二天的下午,丹水来叫锦年和阿辞,说怪物醒了,叫他们过去。

怪物坐在地上,脸色苍白,但是看到锦年,他马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娃娃,我快好了。我爹在梦里叫我了。”他高兴地跟锦年说,然后又扫了一眼阿辞,“你们走吧,刀子斧头在后堂梁上的箱子里,别拿我的糖。”

“他是新的护世大神,原来的护世大神是他父亲。”丹水在一旁补充道。

“我爹说在屋子里给你们留了礼物,你们找找吧。”他说完话,突然有点气喘,急速呼吸了几下,抱着光屁股的吧唧,躺了下去。锦年看到吧唧的下身有黑黑的痕迹,定睛一看,那怪物竟然给吧唧画了个小鸡。

锦年忍不住笑了,丹水也跟着笑起来,“他看到了我的笔墨,给他的娃娃画上的。还有屁股呢。”

锦年过去,把吧唧的右腿举起来,看到它下身另一面,竖着画了一条黑线,把屁股蛋子分开了。

锦年放下吧唧,“我是锦年,这是阿辞。”她指指阿辞,“再见。”

“我叫占子。”怪物轻轻说,“再见。”他摇摇手。

8. 回城

锦年和阿辞回到木屋,路上遇到了放养了多天的两匹马。照着占子的说明,拿到了被收缴的武器。

正要走,阿辞想起来占子说过的,有个礼物送给他们。二人在屋里找了找,很快就在占子睡觉的草窝里看到了两幅画。


两人来到恶庭山外,迎面撞上了一大堆人。大司马、左丞相各领了二十余家丁,在前面开道。后面赫然是个巨大的马车,由十六匹纯色马奋力拉着,四周围着二百多金甲军。皇帝的龙辇竟然也来了。锦年和阿辞赶紧下马,候在一边。

前面的人看到他们二人,连忙禀报,一阵骚动之后,几位大人物来到了队伍前面。皇帝亲自走了过来。

原来大司马迟迟等不到女儿回去,便叫人去告了假,亲自带着二十个亲兵往恶庭山赶来。左丞相儿子丢失,听人说大司马带了人出城,也连忙叫上二十多家丁跟了去。皇帝听闻大司马请假出城往北走了,就叫上两百御林军跟在后面。

几伙人在邻奇城汇合了,在城里打听到一个月前有个貌美的女武人买了马和武器,去了恶庭山。于是一伙人又往恶庭山来,路上还见到了锦年的汗血马。看到汗血马,女儿却不在,大司马心里有些焦急,冲在最前面,急急地赶着,要不是顾着皇驾,昨天就进山了。

“锦爱卿,你来恶庭山作什么?”锦年抬起头,正要回答,发现皇帝是看着父亲的。

“小女和爱婿来这里旅游散心,月余未归,眼看婚期已近,臣心中焦急,才来看看。”

“放屁。”皇帝怒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挂着画?三百年了,你锦家还不死心吗?”

大司马扑通跪下,“臣不敢。我锦家虽然曾是国君,但是三百年前唐齐国灭,我锦家俯首称臣,这几百年来建功立业,尽心尽力,绝未曾有半点不臣之心。”

“那为何没有把那画献出来?”

“锦家确有私心,留着画想要荣华富贵。但真的未曾做过对不起陛下,对不起我舞刃国的事呀。请圣上明察。”大司马又趴低了一些,“回去之后,微臣马上把画献给陛下。”

“用不着了。”锦年抢着开了口,“护世大神已经换了,这是新的画像。”

旁边的太监把画像接过,给皇上打开。

皇帝看完,哈哈一笑,问锦年,“护国公,你想要什么?”

“我想把这画公开,让民间都能供奉。”锦年看皇帝一愣,马上继续说,“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我舞刃国再无强敌环伺。这画就算给陛下供奉,后世万一出现心怀不轨的皇子和宫人,若被他们得逞,难免致国家不幸。不如就将这画像公开印刷,百姓家家户户供奉,陛下也不必担心神佑被个别人独占了。”

皇帝一愣,思考良久,说了一句:“甚好。由你处理。”

“谢陛下,陛下英明。”一群人高声吹着彩虹屁。

正要开拔,突然林中传来一声怒喝:“花心散散,你这个负心淫贼。”伴着这清脆女声,一个白衣人从树梢远远地飘了过来。

士兵们连忙上前,把皇帝护在后面。锦年和阿辞刚拉开架势,却愣住了。这是那天晚上的黑衣人,丹水的师姐。

从丹水那里,他们已经知道了曼珠的事情,明白她下药是想拆散他们,但同时也是要从怪物手里救他们。

皇帝拨开挡在前面的士兵,走上前去,“红兰!你怎么在这里?我一直在找你。”

“你当年突然把我抛弃,消逝无踪。原来你是皇帝,只是消遣我,玩弄感情吗?”曼珠厉声叫着,声泪俱下。

“当年父皇即将大行,隐武将我绑了回去登基。能脱身已经是一个月后了。我一直在找你,可是完全没有你的消息呀。你干嘛要躲起来?”

锦年想起来,皇帝养心殿里创世大神画像不远处,有个红衣女人的画像,似乎跟眼前的曼珠有些像。

“我以为你抛弃了我,心里难受,就再没穿过红衣,只穿黑衣。江湖上也没有了红兰,只有月老跪。”曼珠哭着走上前,抱住散散。

散散心里还在想,你明明穿着白衣,说什么黑衣?色盲了吗?还有点酸味,突然想吃饺子。不过他不纠结,他很开心,他又重逢了自己的爱人。


墨香书店后院的凉亭里,三个美人在一起,桃花盛开在她们脸上。

“新娘子,昨天洞房怎么样?”恩安这个老司机打趣着锦年,锦年昨天刚刚和阿辞大婚。

“啊......”锦年一时语塞,没有回答。阿辞药劲还没过,算着日子,还有半个月了。想着半个月后,她又期待又担心。

“好了好了,不开你玩笑了。”恩安看到锦年手里的画,指了指,“这是什么?”

锦年把画打开,上面是个丑娃娃,穿着坎肩,皂色裤腿一长一短,裆里补着一块很大的红色补丁。手里拿着一个布娃娃,布娃娃光着下身。在他的右腿边,卧着一只老虎,站着一头熊。

恩安没有说话,疑惑又吃惊地看着锦年,锦年点了点头,恩安瞪大眼睛,捂住嘴巴。

“这是什么?”阿银看她们都不说话,焦急地开了口。

“这是刚接任的护世大神,他叫占子。”锦年对阿银说,“这个老虎是喵喵,这只熊叫静树。啊......这个布娃娃叫吧唧。那里是画上去的,我是说布娃娃下身的东西......”说着说着,锦年脸红了。

“哈哈。就这一幅画吗?这画关系重大,请小心收好。阿银,千万不要说出去。”恩安叮嘱着。

“没事,我来找你,就是想把这画交给你,印刷出来,卖出去。让人人都供奉起来”

恩安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脸上突然泛起剧烈的笑容,“哇,这一笔赚大了。我就知道送你那幅画肯定没错。”她眼睛一亮,一抹淡淡的笑意隐藏在难掩的开心中。

“你给我这么大礼,实在是让我不好意思。我送你一套《东青令》吧。”恩安又道。

阿银嘴张得老大,一套《东青令》,三万雪花银。

“不,不,不了,我不喜欢《东青令》了。”锦年连忙摆手,她甚至有些想吐。


神居城一平民家里。

一个女孩正在打着一个小男孩,男孩用手护着脸,女孩的拳头劈里啪啦打在男孩的后背和胳膊上。

“我看你可怜,给你布娃娃,你看看你给它造成什么样子了。”女孩左手抓着一个布娃娃的腿,这娃娃下身是光的。

男孩没吭声,女孩打累了,转头一看,父母正在忙,没有看过来。她大声叫:“妈。占子不要脸,他学坏了,变成小流氓了。”

母亲听到了,抬起头看过来,“好了好了,弟弟出去好多天,才回来,别打了。他还小,不懂事。玲子,你让着点弟弟。”

玲子最后又使劲在占子背上打了一拳,说了一句:“吧唧是女孩。笨蛋。”


锦年在密室里,看着案上的一幅画。除了阿辞,再没人知道护世神画像有两幅。她把其中一幅公开印刷,现在占子的供奉应该很多,他们家的收入也比以前高了许多吧。

这一幅,她不想让人知道,她舍不得和人分享。

画上,一个丑娃娃穿着开裆裤,腰上拴着一个白衣娃娃,那是阿辞的样子。

而他的右手里,抓着一个红衣的漂亮女娃娃。

锦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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