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 小路

想必,我已成为那条小路的风景,一天的某段时间里,恰好有人在为这条小路写生,我一定会被他留在画卷里,不是我有多么靓丽,就因我一脸陶醉地闯进他的视野,就像一个孩童牵着母亲的手,在贪婪地吮吸着手里的棒棒糖。

多年来,我喜欢步行上班,那是一条我自认为最美的路线,的确如此。走出小区的大门,途经喧闹的小广场,便是一方生机盎然的池塘,初夏,走在池塘的曲桥上,满眼的睡莲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有几只小水鸟在荷叶上跑跳,荷叶颤巍巍的,忽然一个忽闪,承载鸟儿的一半没入水中,鸟儿一个趔趄,跌落入水,但见它扑棱着湿漉漉的翅膀又轻快地跳落到另一张荷叶上;绿油油的菖蒲在微风里轻歌曼舞,宛如晨光里的少女甩动一头的秀发;野鸭早已嬉戏开,它们追逐、啼叫,就在你举起手机对准它们准备聚焦时,它们却突然一猛子扎进水里不见了,让人误以为是看花了眼;池塘空旷的水面上兀自立着几束枯枝断桩,鹭鸶还在贪享着夜的清凉,蹲在枝头慵懒地打着盹,一只潜水的野鸭“嗖”地从它栖息的树枝下猛的窜出水面,扑棱棱地抖动翅膀,对着鹭鸶一通“呱呱”乱叫,鹭鸶突遭“敌情”似的骤然惊醒,迅疾地煽动洁白的翅膀,一溜烟钻进菖蒲丛中遁去了身影,大约是寻到另一方清净地继续它未做完的梦去了。

夏日炎炎,烈日在头顶上烘烤,汗液早浸湿我观赏的心情,再灵动的池塘也不能放缓我的脚步,我只想赶紧逃离寻找一方庇荫、一点清凉。

穿过曲桥,来到池塘边的甬道上,路的两旁尽是些低矮的绿植,间或有几株高大的银杏树,枝叶稀疏不说,有限的树荫却抛洒在远离路的另一方,我不得不在骄阳下急急“裸奔”。曾经,我迷恋的池塘,再没有迷恋我的地方,有那么几天,我开始向酷暑屈服,开始动摇我步行上班的初衷。

犹豫不定间,我想起另一条小路。三年前,先生带我走过,那是夏末的黄昏,天下着沥沥细雨,我和先生开车下班,严重拥堵的马路使我们无法预测到家的时间,一位熟识路径的人告诉我们说有条小路,顺着它走,路虽窄虽远点,却可以绕开拥堵的路段。隐约听说过这条小路,贯穿附近即将拆迁的村庄。村庄离我们不远,介于单位和家中间旁开不远的地方,但我们从没涉足过,如今村庄搬迁在即,料想,它该是个残破、老迈、暮气沉沉,甚至还散发一股腐朽之气的地方吧!如苟延残喘的老人,想到这,我的心里就不舒服,但可以尽早到家的心情,促使我们选择了它。

车拐进小路,如穿越到另一世界,小路人迹稀少,路面狭窄而颠簸,勉强可会车,路的两边排列着粗细不一的香樟树,时疏时密的树叶挡着有限的光,让黄昏阴雨中的小路越发显得幽暗、清冷。路两侧的旷野是几近荒芜的土地,杂草丛生,不远的几户农舍寂静无声,那狗、那鸡大约都早早的躲进圈舍打起了盹;向前望去,小路在迷朦的烟雨中若有似无,像一条风化了的绸带,在风的抖动下,逐渐模糊不见了踪影,家——,突然间变得虚幻而遥远,心无端地怅然起来。小路如一首沧桑的老歌,唱不出我希望的明快曲调,本就疲乏的身躯越发感到颓废,这条小路,走一回足矣!

天气预报,一连数天都是橙色的高温预警。果然,一大早,打开房门,热浪似潮水般涌来,我不禁退回房内,心生怯意,步行上班的打算再次被动摇。

突然想到这条荫翳蔽日的悠长小径,似有一阵清凉的微风穿透夏的暑热沁入心脾。村庄拆迁的计划一直处于搁浅中,几年下来,那条小路,那条小路的绿荫,一定能为这燥热的季节撑下一片阴凉,我笃信无疑,向这条小路走去,继续着我步行上班的“伟大”计划,大约一小时的路程,我只消早起半小时。

一踏上这条小路,顿感到空气的清新与清凉,狭窄的路面由细碎的石子铺就,岁月的打磨下,石子变得圆润光滑,若赤脚走在上面,定会有种冰冰凉凉的快意。路两旁的樟树更高大了,婆娑的枝叶跨越路的上空相互交错,形成一条细细长长的绿的苍穹,骄阳透过叶隙洒在路面上形成斑驳流动的光影,为这条清凉的小路平添出几许温情,树丛里的蝉鸣高亢,此起彼伏,如高山流水般倾泻下来,一些不知名的野花三三两两由树丛探出头来,花粉染花了我的腿脚;几株不知名的藤蔓从路边昂起头颅顺着树干卯足劲向上攀爬,一路撑起硕大的花,挂起硕大的果;还有牵牛花呢!在树枝上排出长长的队,鼓胀着腮帮,唱响一生最嘹亮的歌;成群的喜鹊飞着、叫着,激烈地讨论着属于它们的头等大事;几只呆萌的鸭子左摇右摆地走在小路中央,它们似乎没瞧见我,又似乎在有意忽视我,旁若无人地摇摆在路上,待我靠近时,却又你涌我赶地钻进树丛,从树丛里扭转过身,探出脑袋向我张望,像一群害羞的孩子见到了陌生人。几位农人在荒芜中辟出几垅菜地,菜地里早已是瓜果飘香。一对老夫妻离小路最近,他们侍弄的田垅精巧、整齐,一些稀疏的嫩绿正探出头来,嗷嗷待哺,菜地旁有一方小小的水塘,老两口一人拎水一人浇灌,一步一个脚印,画面温馨而美好,我定定地望着,一时竟心动,欲走上前去,讨要一垅土地,我也想在那里培育出我的希望,收获属于我的快乐!

我在小路上缓慢地走着,竟忘了上班的时间。

小路没有红绿灯的规范,鲜少有车辆喧嚣,几个农人、几声鸟鸣、几束野花、一蓬蓬衰草、一群群鸡鸭,还有那荫翳蔽日的树木及树荫下清凉的微风……正是这淳朴的大自然给我们留下了季节的美好。

小路悠长、静谧、古朴、安适,有种参透世事的禅意,这种意境恰切合了我人到中年的心境——平淡、平和、平静、淡泊名利。

我重新认识了小路也重新定义了自己,自此,这条小路成了我每天步行上班的选择,我与她的每一次邂逅都是心灵涤荡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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