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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这是姐姐的婚礼现场。十月初的南方天空依旧晴朗，蔚蓝得十分应景。

临近嫁娘出门的吉时，楼下是鞭炮齐鸣的热闹，楼梯上渐次响起众人拥着新郎的他、走向门口的喧嚣人声，门外开始清晰可听姊妹团与兄弟团混乱的拉锯之战。当他透着喜悦的高亢声音，隔着房门喊起姐姐的名字，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继而长吸了一口气，上前打开了这一道房门。

没提防这一自行打开的门，他被众人簇拥着没站稳，差点扑空摔倒在我怀里，而环视空空如也的嫁娘闺房这一刻，他才露出讶异的眼神，在众人面面相觑的静默里颓然倒地，像是随着前一刻匆匆跳窗离开的姐姐一样，魂丢了。

听闻异样动静的父母赶紧上楼，一眼没看到姐姐，却只看到剩下我一人在心疼地想要扶起新郎的他。这一场本来就是由双方家长商议要办得风风光光的婚礼，此刻却成了迫在眉睫的难题。在示意兄弟姐妹团稍安勿躁后，关起门来的父母与“亲家公亲家母”开始焦灼的通话商议，纠结万千，注重面子的双方父母最后达成一致，也跟他通了气，把损失最小的解决方案集中到了我身上。母亲最后很凝重地问了我句：小妹，愿意给家里救场吗？

我那时扬起似乎面无表情的脸，回看了眼母亲，郑重地点了点头。

只有出门那刹那抬眼看到的、阳光下旋转着的伴娘们抛撒的花纸，读懂了我内心抑制不住的欢喜，那是我第一次和他并排站在一起，挽着他的胳膊，虽然穿的是姐姐的婚纱，如牵线木偶一样，走着本该姐姐走的过场。

除了结婚誓词的名字换成了我的，其它所有的一切承接得天衣无缝，好像本该进行得如此行云流水一般顺利。

8

只有当事人知道，这场婚礼的前期谈判是有多么艰难。

那日，两家父母在餐厅包房约着商量儿女的婚礼。谈着谈着，我父母刚提出的20万聘礼，遭遇了他父母的黑脸。他们开始不悦起来，说着：不能这么发横财吧，嫁女儿又不是抢劫，意思意思就可以了，怎么开口要这么多呢！也没见你家嫁妆出20万啊！

我父母气得声音大了起来：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就白给你们家做儿媳啊！这聘礼不能少，少一分都不嫁！再说她现在都怀上你们家的孙子了！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亲家母火冒三丈，直接站起来指着我父母嫌弃道：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教育女儿的！家长都没正式见面、也没结婚领证就大了肚子，不干不净的，要不是我儿子要，我还不愿意要这样一个不守规矩的人来当儿媳！

可能成见一直都在，但亲家母一直憋着没讲，那日话一出口，她自觉失言，讲得太难听，但发觉讲出来发泄一通后，自有痛快之感，便也不再有羞愧之意，满脸盛气凌人的架势。

我父母气得拍桌而起，差点冲上去干起架来，被坐在中间的姐姐和他拦住后，便气得摔门而出，他赶紧追了出去劝阻。场面非常难看，两家人几乎撕破了脸，而怀着孕的姐姐本身性格刚烈，听闻未来婆婆的一番话，当场气得泣不成声。

而未来婆婆看她哭得可怜，敛了敛声，还是趁机教育了一番：你说你也是的，年纪轻轻的姑娘不知道爱惜自己，还好是我儿子愿意要你，我也不多说了。以后嫁过来，你可得好好守规矩，像这些露肩膀、露大腿的衣服就别穿了，做了媳妇可得要有媳妇的样子。

那时，连我一般柔顺性格的人都想要冲上去抽她大嘴巴子、叫她住嘴，看到平常就性格强势的姐姐，在餐桌下捏紧了却又松开了的拳头，这其中的心酸无奈，惹得我也跟着掉下泪来。

还好，他最终好说歹说，劝回了我的父母，两家人奔着姐姐那快要藏不住的肚子，还是坐回桌前细细安排好了婚期所有的行程。

过山车一般的一顿饭，总算消停，我看到姐姐和他紧紧攥在一起的手，在家人离场后，疲惫又徒然地松开了。

7

我原本以为嫁给他，得偿所愿，是一段幸福生活的开始。

他发了疯地加班工作，夜夜晚归，我每晚悉心做饭，一遍遍热菜，等来的也不过是他疲惫地归来，一声“已吃过饭，不用等我”的客气之话。早上做好的早点，他也是随便吃两口，就匆匆出门，不曾与她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样，互道早安，坐在一起共同用餐，巧笑晏晏。

附近公园那座小山，曾是他和姐姐每晚必去的散步之地，他们会嘻笑着聊着各自的一天，细细碎碎的小事，也能聊出绵绵长长的情意。

可婚后，他失去了所有的兴致，意志消沉，只一心扎进了无穷尽的工作当中，也任我在他身边出出进进，却不曾真正引起他的注意，所有新婚夫妻的你侬我侬在这里冰封，我意识到，这段不属于我的婚姻，已经掏光了我对他十年的暗恋。

婚礼那日撒着花纸的温暖阳光，是这场婚礼最令我开怀的顶峰时刻，此后的一切是望不见尽头的失落。他的心太冷太冰，连带着我的心也冰冻起来，再也欢笑不起来。

6

我跟着他们做小跟班的日子，还依稀在目。

那时，姐姐早恋，总跟父母借口带着我出去玩，实际是去见他。

在飘着雪的冬日河堤，我见证过他的暖。他会脱下自己的手套递给我戴着，然后用手心捂着姐姐的双手，给她呵气保暖，两个人红着鼻头，却笑得跟傻子一样，在河边木椅上坐着，数着来来往往戴着红围巾的人，打着赌，输了的那个人就要甘愿被刮鼻子。玩了好多次的游戏，他们依旧还是玩得不亦乐乎，下次再换一个别的打赌。他赢的次数少，每次赢的时候也只是轻轻地碰碰姐姐的鼻头，并不用力。那样宠溺的眼神，她还是很久之后才看懂。

在刮着风的公园山顶，我见证过他的贴心。最好坐的那个平整石头一定是让给我的，他们则是挤在另一块石头上、相互倚靠着看山下的风景，聊着电影聊着未来的时候，他总是很习惯地帮她拨开挡住她眼睛、被风吹乱的头发。也会在下山时候，细心帮她俩系上球鞋鞋带，以免不小心缠住路边杂草，或者不小心绊倒自己。

我们越长越大，他们俩的影子越来越长，有时我都不用抬头看他们，光看着影子，就知道他们欢快的心情。而我的情窦初开，则是踩着他的影子和他撞个满怀的那天，我迷恋上了他所有的好，也开始默默嫉妒他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姐姐。

我在他们身后跟了几乎十年，直至大学毕业，他们谈婚论嫁。而我只是默默踩着他的影子，用尽毕生的念力，痴望着自己可以达成“嫁给他”这一毕生愿望。

5

婚后三个月的样子，姐姐回来了。

我看着他怒得充血的眼睛、恨得牙痒痒的冲上去，面对这个背弃他们十年爱情的女子，他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

那日，雨倾盆如注，姐姐劝他进屋再说，他却无法遏制住心中的愤怒与痛苦，硬堵着姐姐进屋的入口，咆哮着要一个答案。一遍遍重复着：你为什么声也不作地就离开我？！为什么！为什么！

等到无力跪倒在地时，他又注意到姐姐平坦的腹部，更加歇斯底里地吼着：你做了什么！？你把我们的孩子怎么了！？你把它怎么了？！

我看到他满脸的泪水和打在脸上的雨水已经分不开了，整个人都仿佛濒死的状态，撕心裂肺的痛随着雨水渗入他蜷曲的全身。

姐姐，已经笃定收拾好心情的姐姐，没有伸手去拉他，只是说了句：不要这样了，一切都变了，我也曾想过和你一辈子的，可是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我们已经结束了。

然后撑起雨伞回屋了。

我紧张兮兮撑起伞、冲进雨里，为他挡雨，他已经哭得声竭力嘶，我也难过得直掉眼泪，伸过去的手也无法温暖到他冰冷的脸庞。

4

那日，他在雨中跪了好久。我也陪着跪了好久。

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想要回到姐姐身边，是否还想要找回他们十年的回忆。

只是，到最后，夜幕降临，阵雨初歇，他推了推我，说：走，我们回家去。

我才稍稍安了心。

3

那夜，他像个无措惊慌的孩子，给他放好热水澡、裹上暖被子，他才终于脸色不再惨白。

他想知道的答案，我决定一一道出，不惜断掉最后一根唯一与他“伪装”的牵绊。

我告诉他，婚礼那天，只有我陪着姐姐梳妆。她迟疑地问过我：真的要嫁给你吗？她并不喜欢你的父母，也并不喜欢你给到这样小城的生活。她一遍遍问自己问我，她对这十年的感情一时也割舍不下，最后一次她问我的时候，我才开口说了：知道你不想嫁这样的人家，要走赶紧走吧，我善后。

那一瞬间，我看到姐姐脸上豁然开朗的神情，仿佛想起那位可以给她开明自由生活的大学学长，那位在得知她订婚后更加穷追不舍的学长，她说，那我去找学长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我向他坦诚了我对他的暗恋心路，也为了这在一起的可能，我向他坦白了我无耻的对姐姐的“诱导”，我犯下的破坏他们婚姻的罪。

我湿漉漉的一身雨水，连着又哭得泪掉一地，他沉默了许久，又和我一起哭了许久，揽过我肩头说：不怪你，是她自己要走的，别哭了！

2

原本，我以为坦诚一切，就意味着真正失去他了，哪曾想到，他却断了和姐姐一起的念头，开始用心经营我们的婚姻，婚后的生活似乎自此才渐渐步上正轨。

而他发现的那本我的日记本，则成了他笑容的源泉，他笑着我曾经迷恋他的点点滴滴，对我开始慢慢有了宠溺的眼神。后来，我们也有了爱情的结晶，开始伴随着每日美妙的晨光，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

而姐姐也与学长举行了婚礼，去到学长的城市工作，生活还算满意。

1

而那日的意外，如同我嫁给他的婚礼，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我站在家门等他归家，看着他的车驶近，看到他溢满笑容的脸，却不曾料到后方疾驰失控的货车追尾，看着他在我面前失去笑容，闭上眼睛，我终于还是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