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行实习,本以为不过是存钱、取钱、换外汇之类简单活计,却不曾想竟于此也能看透人情冷暖之凉薄、贫富差距之沟壑。且截取让人扼腕者三,一浇胸中块垒。
驱面包车而来老头,瞟了一样身份证不过50,但看上去皱褶满面,胡渣尽白,早已被生活折磨成60岁光景。办工资卡,办之未半,有警察贴条,我便提醒他赶紧把车驶离,没想到老丈急急忙忙飞也似地奔出去,乃至于刚刚办的卡都随意放在桌子上。而银行里人来人往,新办之卡又除了银行卡号以外完全一样,被别人错拿。(此为后来掉监控得知)而调监控的原因是当他泊好车之后回来找不到他的卡了。因为错拿他卡的人并未办理任何业务,故难以寻之。重新办卡,又因为当天办卡,无法当天注销,他无奈地叹息,离开了银行。
浓妆艳抹也掩不住黝黑暗黄皮肤的中年妇女来办信用卡。招呼她时,银行极冷的空调也压不下去的汗味混杂着劣质香水的难闻气味,她文化有限,手机用得也不是很顺畅,加之她的手机又一卡一卡让她格外局促紧张。她甚至分不清什么是姓、什么是名。她有一本小本本,记着家庭公司的一些基本信息,还夹杂着几句盛行于几十年前销售行业激励人心的鸡汤。指导她填到一半,因为工作单位没有固定电话而告终。在此之前她一直在强调在她心目中无比高大上而我都没有记住的公司名字。
一对外来务工夫妇来办卡,因妇女不会写自己名字而告终,我拿起笔教她写自己的名字,眼见得她手中抖抖,小心翼翼地纸上看一眼,划一笔。最后还是男的着急地拉着女的匆匆离开了。
这是她第三次来开卡,帮她拿了智能柜台号,问了句,“名字回家练好了?”这句我现在觉得满怀恶意的话。她站在柜台前,智能柜台的同事看着她问她一些基本信息,无非是身份证号、生日、生肖属相之类的。生日?被问到的时候,她一愣,紧张地回头看看站在一米线外的老公。大概是早已几十年不过生日,忘了这回事儿了。身份证号码背得出来吗?“她文盲,她不认识字儿,她背不出来!”她老公依旧在一米线外,争抢着说道。那就换个问题问吧,属什么?属鸡。
点“我要开卡”。
只见她咬咬嘴唇,紧张地看着同事,脸上略带尴尬的笑容。
哦,点这里!
她颤颤巍巍地手攥起拳头,笔笔直,伸出一根食指郑重地按在屏幕上,停了有两三秒才抬起手指。
不用那么重,稍微轻一点儿。
她抬头望望同事,点点头,又再试了一次。
本以为很顺利地进行了,可她依旧没有会写自己的名字,“王代娥”。依旧没有成功办卡。
你的手机号码不是你本人的,要去电信公司改成你的名字。
智能柜台无法帮她办卡。
她去了人工柜台。她还算幸运,因为接待她的两位老师都足够耐心、业务知识扎实。
还是周折了半天,一直无法成功办理,即使我们都在试图尝试在能力范围内、银行体制规定内帮助她办。
全程揪心。
直到阿姨的上级来了,她很生气。
“难道小时候家里穷,没读过书,就不能打工挣钱了吗?”
我听了,让人扼腕叹息、扶壁不已。
最终她打了手印,把卡办了下来。
一个中年农村妇女来沪打工,不偷不抢,出卖劳力只为更美好的生活,好不容易找到份擦桌子扫地端菜洗碗的活计,却被银行拒之门外。她一直紧张地在银行里听从着行员的指引,有时尴尬的笑笑,无辜地望向站在一米线外的老公。直到她的上级到来,说出那句“难道小时候家里穷,没读过书,就不能打工挣钱了吗?”她流泪了,眼泪止不住地开始往下掉,她再也没有习惯性地尴尬笑笑,用粗糙的大手抹抹额头,而是内心最后的尊严被打碎,在银行众人面前一再被冠以文盲标签伤透了自尊。我那一刻慌了神,我好同情她,甚至泪点很浅的我也要跟着哭了。
不过我递给她两张餐巾纸后,走出了大堂。
愿她今后遇到的人都有好肚肠一条,慈悲心一片,温柔半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