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路边摊吃煎饼喝牛肉汤时,偶然发现边上有个摊点挂着个写有“猪排/斤15元”的牌子,正自纳闷这怎么会有猪排卖待要移开目光时,却发觉下边还有一行字:“知识/斤18元”。再仔细看下围着摊点的人,才发现这是个书摊!而且估计是这么多摊点中唯一的一个书摊。
逢书摊都要瞄上一眼的习惯使然,吃完东西后我便走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大多是日本作家东野圭吾的书,《白夜行》、《解忧杂货店》、《嫌疑人x的献身》等畅销作品赫然在目,当下时髦读物如《未来简史》等“简史”系列,与及象我一样的年纪的人不会认识的一些不知怎么就走红的90后“流行作家”写的书也占了摊点的一大部分。当然,《百年孤独》、《月亮与六便士》等经典是不能少的。国内的知名作家主要是余华的书,象什么《活着》、《兄弟》啊。另外,因当下热播电视剧《猎场》而“火”了的那本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自然也不会拉下。
摊主是个中年妇女,有着小商贩通常有的精明,一眼就知道新来的人是位潜在的消费者。不到半分钟她就自然地与我——她眼中的大学老师——攀谈起来了。原来她这书是按斤卖的:每斤18块钱。毫无疑问这些书都是盗版的。尽管她信誓旦旦是正版大减价,一本书也就一斤左右,相当于5折优惠了。
我说,论斤卖的书在有些书店也有,卖的价格和你的一样,你的摊点不用店租,所以每斤应当再便宜一些才对。她一开始说不可能,它们卖得肯定更贵,质量肯定没她的好。之后她又问我那个书店是不是在某条街的那个,我说是呀,价格和你一样,质量没差多少。她最后和我透露说,实际上那家店也是“她们的”,在这个城市论斤卖类似这种书的都是她们一帮人在做,有7、8个点。那意思是这个行当她们垄断了的,所以价格都是一样的。
论斤两卖书,实际上只是全国各地的书贩卖书的一个噱头。只不过,她这个摊点是将猪排的价格也写在广告牌上,与书作个“强烈”的对比,“刺激”人来买,这却是较少见的。这种推销伎俩——如果算得上伎俩的话,你可以认为,她将书的价格和萝卜白菜一样按斤两来卖,是不是在贬低书的价值——“装满”知识的书怎么能这样论斤两卖呢?
不过,你也可以理解为:花点吃猪排的钱却能买到一本书,买到这么多“知识”,这巨划算呀!我想,这才是这位女摊贩想要强调的。
所以,一件事就看你是怎么看怎么想的。
她会帮挑书的人介绍一些关于书的背景资料。介绍《百年孤独》作者马尔克斯时,她说这个版本是作者2014年逝世那年才首次授权中国大陆出版的(她将时间记错了,首次授权中国大陆出版是2011年),还说这书人名太长太多,讲了七代人,记不住,她在阅读时要先将人名列在笔记本上,将关系写明理顺,才不至于读到后面想不起这人是谁。介绍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时,她说译者是位很有名的台湾学者。她还会推荐某些书,说很好看,不好看可以还给她,等等。
可以这样想象,这女的在年轻时说不定也是个文艺女青年,只是如今已结婚生子多年,以摆摊为生,人到中年身材走样,也不事修饰、打扮,已经丝毫看不出一点“文青”的影子了——所以,即便是开口说话,不管说得内容再怎么高雅、清新,也会让人觉得与一般小商贩的口吻无异:你终究是个摊贩,只不过你卖的是书。
因此,对于大多数匆匆一过停留不久的顾客来说,更愿意相信她只是个纯粹的小摊贩而已:做这行久了自然对一些书的有关信息略知一二,或者从顾客、同行中得到一些与书相关的信息,要她往深了谈估计不行——说还定她就没正儿八经看过一本自己贩卖的书。
是的,她可能只上到初中,这辈子可能也没时间读完自己所卖的任何一本有营养的书。她可能不会知道《挪威的森林》里渡边君和直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会知道《月亮与六便士》的男主人公原型是高更,自然地,她也就更不知道马尔克斯是怎么评价自己的作品的:“我读过《百年孤独》的校样之后,再也没有看过一眼这本书。我实在没有勇气重读它。我最喜欢的是我的最近一本书,即《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我却更愿意相信从她口中介绍的关于书的信息是她自己通过阅读得到的。
我也愿意相信她真的读过《百年孤独》,而不是讲的是别人读这本书的故事。
我愿意相信她年轻时果真是个爱读书的女孩,现在人到中年了也还会经常抽时间看书,或者说她一直以来就保有读书的习惯——因此,才会从事这一行当:将兴趣当工作。
临走时,我要了一本《百年孤独》(这是最新的中译本,多年前读过的是高长荣的译本)。她称了下,刚好一斤多半两,然后她给我了个优惠价:少算了半两中的半两。
在回去的路上,我突然产生了关于这位女摊贩的幻想:她将自己卖的书都读过了,还经常写些读书笔记,甚至正在构思写作自己的小说,说不定正在琢磨将自己写的东西也印成铅字,放在书摊中一起卖······
进而,我居然想象下次来到她的摊点时,她正在兴奋地向顾客介绍一本陌生的作者写的书——可是奇怪的是,她极其熟悉这位女性作者,关于作者她有说不完的话,不管是关于创作背景、作者的心路历程、故事细节,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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