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我还在读博的同学给我发来院里的通告,说我的研究生导师,肺癌晚期已经到了临危时刻,插食管进食,意识模糊,在重症病房,随时抢救状态。
上个月,我得知他病危的消息,因为怕见不到了,于是从济南到长沙去看他,借口说自己出差,怕他多想。他当时还在家里,和他聊了聊,当时看他的状态不是很好,两眼无神,走路有些颠簸,但意识还算清醒。
他确诊得肺癌是三年前的事情,那时我研三下学期,面临毕业。想想如今也三年了,从医学角度讲,已算奇迹。
我的老师是从小山里长大的,老父亲老母亲年迈,住在乡下,家中还有个弟弟,已是三十五六,至今未婚,也没什么事业。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就要崩塌。
他读书时很是刻苦,本科读了师专,毕业后到作了中学教师,后来辞去了工作,考了研究生,读了硕士和博士。博士毕业后幸运的留在学校,作了大学老师,一边带课,一边做科研,几年的时间,积累了一些成果,评了副教授职称。三十五岁的时候才结婚,虽然晚些,但是看着生活和事业越来越好,也还是有希望和盼头。
他的老婆比他小五岁,之前也是老师,后来因为他生病,便辞掉工作,陪在他身边照顾,同时还要里里外外的张罗。
我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是他真正带的前两个学生,是开门弟子,现在看也是关门弟子了。我们第一次见他,是研究生面试后,我们到他办公室去,说实话当时还是蛮紧张的,见了面他很和蔼的问长问短,安排一些学习上的事情,没什么架子,是老师更像朋友。
想他这样的年轻老师,没有好的背景,又不会交际,是很难出头的。在学术上,有几篇文章,评评职称还可以,想要申请大的课题和项目,非常困难。我在学校的三年,我们一直靠学校和省里的小课题经费维持着,连续三年的自然科学基金都没中,我们不能乱花钱,也没有从老师那里拿过钱。
国内在申请基金这方面的竞争是相当残酷的,没有出国经历,没镀过金就更难了。或许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吧,我读研一的下学期,他就去了国外,待了近两年,也是在他回国的前夕,被查出肺癌晚期,回国后确诊,那时已不能做手术,只能化疗。
他的老婆,我们的师母,盼了他两年,终于回来,却是这样的结果。很难接受,只能接受。她毅然辞去工作,开始每天行走于学校,医院和家之间。她瞒着我的老师,去找院领导寻求帮助,院里决定保留我老师的岗位。
师母算是个成熟稳重的女人,但是遇到如此的境况,也会脆弱和无助。主治医生告诉师母,我老师可能只有七八个月的时间了。有两次和我们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我们搀着她,说些宽慰的话,她哭的更厉害,我们也跟着眼睛湿润,情不自禁。
我们和老师相识,他和师母已经结婚五年了,但一直没要孩子,师母已经三十三四岁了,不知为什么,或许是生活上的压力吧,因为当时他们刚攒了首付在长沙买了房子,各方面都很拮据,我们去他们在学校的公寓,没有电视,没有空调,很是简陋。
我的师兄师姐说起他,都说他是极刻苦努力的,每天都是实验室去的最早走的最晚的老师,熬的眼睛整日通红,布有血丝。上个月,我回学校,遇到另外一位老师,得知,我老师出国前的年度体检结果已经显示癌症相关指标了,别人劝他去做进一步检查,他只是没有放在心上,自信的认为自己的身体很好。
从他回来,不过四五个月,一直是化疗,病情得到控制,没有继续扩散,肿瘤没有变大,但也没有变小。他和师母一直奔走在家和医院之间,为了维持病情,要吃抗肿瘤的特效药,于是他们把刚买的房子卖掉。
我老师是个极乐观的人,得知情况的人没有谁相信,他却始终认为自己能好,这一点我很佩服他。他注意饮食,坚持锻炼身体,按时吃药和检查病情,这可能是他坚持到现在的原因吧。
后来我们毕业了,我没有回山东老家,在株洲找了工作,离长沙很近,周末我也时常回学校玩,也会去看他,那段时间看他病情得到控制,精神也越来越好,也很高兴,看到希望。但是让我疑惑的是,我再也没见过师母,也没有她的消息,打过电话,也没有接,我老师也再没提过,我没有问,我似乎猜到,也没有必要问了。
我想,他们是离婚了吧。虽有遗憾,但我能理解,不管是谁提出来的。师母还年轻啊,她的人生还长,她还要生孩子,还要工作和生活。她已经做了她能做的,她该做的,这种境况下不是证明爱情的时候,我们都能接受,因为我们确实看到了她努力的样子。上个月我去老师家,只是他的老母亲在照顾他,也就佐证了我的猜测。老婆婆年近七旬,两鬓白发,操着一口浓重的湖南话,她和我说的话,我一句没听懂。看着她那茫然的眼神,散发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在毫无暖意的房间里更加刺骨。
我老师一直努力着,靠自己的双手,希望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家庭的命运。希望让老父亲母亲安度晚年,希望给自己弟弟娶个老婆。他用生命做赌注,可是他赌输了。
我是他的学生,我尽力做了我能做的,给自己的心一丝安慰。我曾经因为他出国不管我们而在心里埋怨过他,曾经因为他不给我们发工资而埋怨过他,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太过执拗和自私了。
到底该如何选择自己的人生和生活,怎样才算成功,怎样才算有意义。生命是可贵的,拥有就要珍惜,爱自己才能爱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