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醒醒吧杰瑞……”
模糊的睡意中，大耳鼠杰瑞似乎听到了谁的呼喊。
“醒醒吧，杰瑞老爷……”杰瑞缓缓撑开眼皮，借着墨镜镜片，隐隐约约看清了太阳下背光的人影“噢，原来是Ethan啊……”杰瑞认出了他雇佣男管家的面庞。
“老爷，已经是午餐时间了……这个玻璃杯可以帮您收走么？”Ethan指了指台面上残余了一点威士忌的玻璃杯。
“天啊，已经是这个钟点啦！”杰瑞从白色的沙滩椅上坐起身来，一只手依靠在木制的把柄上，另一只手脱掉了太阳镜：“今天午餐的内容是什么？”
“是您最喜欢的奶酪火腿沙拉陪蜜桃布丁，老爷。”
杰瑞看了看眼前已经沦为洗脚用的游泳池：“等下帮我把泳池清洗清洗，我明天要用。”
“是的老爷。我顺便帮您把草坪也修理一遍吧。”
“那是极好。对了，泰菲上哪去了。”
“虽然泰菲让我保密，但是我还是实话告诉您吧。泰菲已经一周没去学校了。”
“什么？他现在在哪，这件事为何我一直都不知道？”杰瑞瞪大了眼睛，两只硕大的圆耳朵像是翘起来似的。
“恕我直言，您这个星期几乎天天都待在投影幕前。泰菲并没有去哪儿，他在二楼转角的房间里。”Ethan小心地说道。
“带我去找他！”杰瑞愤怒地站了起来，找到横在泳池边上的拖鞋，一瘸一拐地跟着管家上楼。
2
杰瑞打开门。
一时间难以接受的昏暗环境，让上了年纪的眼睛有点吃不消。然后是刺耳的枪击声，爆炸声，甚至还有无情的谩骂声。恢复过来后环顾四周，杰瑞从来没有发现泰菲的房间里竟然满满都是海报。
“一群手残的屁眼混蛋，只会看片打手枪，真是见鬼了，这局又要跪了……”
杰瑞往一侧瞄了眼，开口的正是躺在床上爆肥的泰菲，灰白色毛发早已被丰硕的脂肪拱得变形。
“你在这干什么，我的儿子！？”
“走开。”
“你说什么？”杰瑞气得几乎要把眼角的鱼尾纹挤成麻花。
“走开，看你的黄片，看你的政论节目，看你的娱乐节目，无论如何，不要挡着电视机。”泰菲头一不回的说。
“这是什么？”杰瑞捡起耷拉在毛毯上的烟蒂：“你还学会哈草了！”杰瑞一怒之下抄起脚边的木凳一把向电视机砸去。一刹那火花带闪电，然后是灰飞烟灭，直到完全陷入黑暗。
“什么，不敢相信你竟然敢砸我的电视！”泰菲终于给了杰瑞一个正眼。
“噢不，这是我的电视，这是用我的钱买的！”杰瑞指了指。
“你的钱，都是以前的老本！”泰菲不屑一顾：“十年前拿了最后一个奥斯卡奖之后你干了些什么，抽烟，找脱衣舞女郎，大白天酗酒，在空空荡荡的豪宅里哈草，在进口的棕榈树下面无所事事地晒太阳，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不是！”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如果你已经忘记了戏是怎么演，为何还要住在好莱坞的山脚下？”泰菲继续说。
杰瑞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3
“Ethan，问你一句话，我真的是泰菲说的那样么？”杰瑞吸了一口雪茄，烟圈缓缓飘在半空。
“老爷……”
“不要叫老爷，这个时候我希望你作为我的朋友，回答我的一席话。”杰瑞向前方看去，洛杉矶满城的灯火在密集摩天楼下显得格外绚烂无匹。
“杰瑞，你现在一无是处。你父亲做得很糟糕，不是一个好邻居，更不是一个正确的对社会输出源源不断的贡献的人，然而，无论如何，你是一个好老板。至少为您工作我觉得很愉快。”
“你觉得我应该东山再起吗？”杰瑞把雪茄往烟灰缸里蹭了一蹭。
“我从小看你和汤姆的戏长大，只要你们还在一天，《猫和老鼠》系列就没有真正结束。你们获得了历史上最多的奥斯卡奖，就算已经人至中年，但我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好，我决定了，马上帮我联系米高梅的高管，我需要我原来的合作伙伴们。”杰瑞的大眼睛似乎重新燃起了希望。
“很抱歉，您的工作室已经被华纳收购了，恐怕不会有人愿意为你们投资了。”
“那你有什么推荐没有，你为我工作前好像是搞电影的。”
“那我妄自为您推荐一下。汤姆和斯派克那边我会替您咨询，导演不如找最近炙手可热的诺蓝吧，编剧的话，中国似乎有一个叫郭景明的人还不错，非常擅长写您所擅长的闹剧。”
“那就这样吧，我亲自动身去会一会这两个人。对了，我的私人飞机哪去了？”
“我帮您查询一下……十分对不住，是我的疏忽，您租用航线已经过期了。明天去加拿大的飞机……额亲爱的杰瑞老爷，恐怕，你要去挤经济舱了。”
杰瑞无奈，吩咐下去，自己回房间整理了行李；当他在玻璃柜子上重新看到七座积满灰尘的小金人时，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灰心了。
4
加拿大，艾伯塔省。
一眼望去，广阔无垠的玉米地正在成长，万里无云的蓝天里刮着冰冷的风，杰瑞感觉到一丝令人不适的寒意。突然，地平线的那边吹来昏黄的沙暴，杰瑞刚想拔腿就跑，却被Ethan拉住。
“不，还是不够，这种浸没感完全没有达到标准。”远远是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拔嗓大吼。
“我们正在努力了，C-90材料似乎还缺乏一种能够任意悬停的媒介，鼓风机的动力系统也不太够用，但我保证能够在一周内达到仿真沙尘暴的效果……”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家伙低着头向男人报告。
“最好是这样，别因为你们技术团队的问题影响了整部戏的进度知道吗！”
“诺蓝先生，十分抱歉，玉米的耕种碰到了技术难题，这里实在太冷了……”另一个工作人员紧急报告。
“还真是麻烦的导演啊。”杰瑞暗暗说道。
杰瑞把车开到片场边上之后，向警卫解释了来意之后，顺利进入。
“……杰瑞先生，真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您可是影视圈的元老级人物了，您老怎么有空来加拿大呢？”诺蓝摆出了一副不同于刚才的架子。
“这次我是有商业合作的事情，就长话短说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我们影视圈好久没有出现过复古风潮的影片了，不过……恐怕您要另请高明了”诺蓝一副很惋惜的神情：“我的档期已经排到2020年了，如果您能等，我十分愿意为你打造这部巨制。”
“这样啊……这就没有办法了，就不打扰你拍戏了，很高兴见到你……”杰瑞失望地离开。
刚走没两步，杰瑞忽然感到肚子一阵酸麻，痛的不明所以，急忙找了片长一旁的公共厕所，心想：加拿大的奶酪就是吃不习惯。
杰瑞把裤子一脱，把细长的尾巴用纸巾垫起来，一阵凉风从门缝里钻了进来，瞬间把杰瑞棕色绒毛
的保暖效果弄得支离破碎：“还是家里的抽水马桶好啊，不知道泰菲现在在干什么事情呢？”
“砰”的一声把杰瑞吓了一跳。细细一听，好像隔壁也有人在上厕所。
“谁介绍的……到底是谁……明明知道我拍片的进度出了问题，还要有人来打乱我的思路……”
杰瑞心想，好像是有人在打电话，声音似乎在哪儿听过的样子。
那人继续说道：“你也知道我很少用特效，你让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大耳鼠来演电影，这不是为难我么？如果不花大价钱来修整，谁愿意看两只慢得要死的猫鼠无理取闹啊！下次见到这种没有任何商业价值的合作就立马给我推掉，王八蛋！”
杰瑞一愣，那声音，好像是诺蓝导演的。
5
洛杉矶的一间会员制健身房。
杰瑞看了看短信。
“杰瑞老爷，实在不好意思，中国的作家郭景明因为有老鼠恐惧症，拒绝了您的合作计划。本来利用他在中国的影响力，可以顺势重回国际市场……”落款人是Ethan。
杰瑞没有继续看下去，听了诺蓝的嘲讽，他决定得先把自己年轻时的腹肌给练回来。他选择了一个引体向上的单杠，轻轻一跃……够不着……奋力一跃……依然没有任何办法。
此时，一声大喝引起了他的注意——“是猫对老鼠！”
杰瑞探头一看，是一个孩子正在玩便携式游戏机，大概是哪个富豪的公子。
“比卡丘使用了十万伏特……效果拔群。喵喵怪受到了200点伤害……”杰瑞不知道这是什么游戏，不过和他心中的期望有一点落差。
口袋里微微颤动，看来又是一封短信。看看吧。
“爸......”看来是杰瑞的熊孩子泰菲的短信：“我必须和你开诚布公，我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但你还是我爸。你不在的这几天我很想你，Ethan也出去办事了，没有人照顾我，我忽然感到很落寞……我想起我们以前一起拍戏的日子，你和汤姆叔叔对我的教导，我们一起努力获得了最高收视，夺奥斯卡，赚得盆满钵盈……然后你就变了，变得消极怠工，以逸待劳……你的认真和上进不复存在，但是现在，你的努力让我敬佩，让我重新自豪有你这个爸。爸，保重，祝顺利……”
杰瑞看得心里一把热泪，直到他看到下面的内容：
“顺便一提的是，我最近很缺钱用，所以擅自把你的私人飞机给卖了。我想你是不会介意的，我是你唯一的儿子呀！——泰菲”
……
一个电话打断了杰瑞万般复杂的思绪。
“老爷，是我Ethan。我有两个消息，您想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吧。”杰瑞急需要一个喜讯来打破目前的僵局。
“汤姆和斯派克我找到了，都好好的活在德克萨斯州。”
“那坏消息呢？”
“斯派克因为袭击影星布鲁克被州警逮捕了……”
“布鲁克？那个最近很火演《一个大秘宝》的音乐家骷髅哥？”
“而汤姆，欠了一屁股债，在单身酒吧里度日如年……”
6
杰瑞穿了一身灰黑色西服，出现在达拉斯的一个不起眼的酒吧里。
吧里的人们举酒狂欢，大口嗑药，应召女郎遍地，他们似乎正在看小牛队的季后赛：“……接下来出场的是德克·诺维斯基！！！那个熟悉的德国人和队友、观众逐一击掌。”全场欢腾。
杰瑞在人堆里寻寻觅觅，一眼看到一条蓝灰色的尾巴，他似乎在和老板争执。
杰瑞上前：“我的汤米，发生什么事了？”
“这只混球猫，正事不做泡在我的吧里，赊一了大笔还不起的账，我真想一脚把他狠狠踢出去。”
“他欠了多少？”杰瑞询问。
“反正是他还不起的数字。怎么你要多管闲事？”老板说。
“外面那辆车归你了，伙计。”杰瑞指了指外面那台临时的小轿车。
老板头也不回地到店外面打量他的新车去了。
……
杰瑞把那个趴在吧台上沮丧的面孔揪了起来，蓝灰色毛、四根须、黄色眼睛，的确是那个老朋友无误。
“怎么，是杰瑞啊。这么多年没见，你变老了。”
“你早早镜子吧汤姆，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呀，你看，周围的人，都在鼓掌，在欢呼，而我是他们的一份子。”汤姆从风衣的内兜里摸出一盒烟，自己咬了一根：“来根吧。”
杰瑞往盒子里看，于是汤姆也往盒子里看，觉察到：“哟，没有了。来，喝酒吧。”
“你管这他妈的叫生活？！难道你就不想让他们为你欢呼么，不要告诉我你不怀念这种感觉。”
“你的意思是……”汤姆手在抖。
“来吧，汤米，重回娱乐圈吧，我们来大干一票！！！”杰瑞激动得快要撞在天花板上。
“别傻了。我们都老了，现在谁会管老猫和病鼠的世界啊。人们喜欢激烈的打斗，喜欢血腥暴力，喜欢超级英雄，喜欢科幻，这些漫威那群老混蛋都做光了。”
“我们还有一群老拥趸，和怀旧的合作伙伴，他们会希望我们回去的！”
“醒醒吧杰瑞！”
汤姆提高了嗓子，导致几乎酒吧里的人全都突然被吓到，一瞬间鸦雀无声。然而电视仍旧在现场直播，解说员的声音不绝于耳：“诺维斯基左腰接尼尔森的球，面对阿尔德里奇，背身靠打……一个假动作，没晃开，强行后仰……招牌的金鸡独立跳投！！！呀，被盖了……阿尔德里奇捡到皮球，传前场，利拉德接球往空中一抛，阿德跟进接球……空中接力！！！扣篮！！！呀，今天小牛队的进攻有点打不开啊，尤其是诺天王，已经开始体力不支了……”
酒吧恢复了吵吵闹闹。
“人们现在喜欢拿水果手机拍自我发电的样子。他们喜欢炫耀和刺激的生活，似乎没有攀比就活不下去了似的。那些心思细腻，喜欢古典乐和哑剧的老家伙们都在坟墓里了，我们也快了吧……醒醒吧杰瑞，再也不会有人看我们的戏了……”汤姆不敢看杰瑞，而是侧过身子灌了一口酒。
7
斯派克握着看守所的铁柱，不断地来回敲击着。
“来人啊，我是冤枉的，我真的没想对布鲁克先生做什么……来人啊，我要见我的律师！！！”斯派克引发出洪亮的回声。
两个警卫窃窃私语。
“那只白痴斗牛犬一天到晚都这么有精神么？”
“昨天到现在似乎都没有吃过东西……”
“他好像没有亲戚也没有财力，看来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了。”
“这样的人多了，我们不能每个都同情一遍。”
通道的那头来了个三个人，仔细一看，原来是杰瑞和两个警卫。
……
“斯派克老兄，你怎么会弄成这样。”杰瑞关切地说。
“我在《一个大秘宝》里当替身，一天想找主角们签名，到了布鲁克那头就被人诬陷了……”斯派克蓝色的瞳孔看着地，两个软软的腮帮子有气无力。
杰瑞看了看他，斯派克的脖子上套了铁制的锁链，一定很不好受。
“说起复出这件事，你就这么放弃了啊？”斯派克抢了一句。
“我还能怎么样，关系、财力、名气，时至今日都以及消磨光了，连搭档都放弃了，我可能真的该从这场梦里醒来了。”
“不一定要找汤姆吧。那你也可以换个思路，找日本的多啦B梦、还有中国的蓝猫……”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杰瑞脸突然一黑：“律师我已经帮你联系了，明天到，你自己保重。”
“等等杰瑞……我还有一事相求，我这一时半会也出不去，麻烦你帮我照顾下我儿子泰克……”
出了看守所，杰瑞看了看天空。
苍白的天空没有云，阳光吝啬的施舍出了一丝淡淡的光，百鸟过江，群响毕绝。
杰瑞发动车子，穿过电铁丝网，向树林的尽头开去。他忽然间停在路边，从遮光板的袋子中找到一张照片，那是《猫和老鼠》的杀青照，上面有年轻的短耳猫汤姆，有年轻的斗牛犬斯派克，有还是小孩的幼犬泰菲和小灰鼠泰克，还有年轻的自己：“斯派克还是那么傻……他还是不能接受泰克死掉的事实，也不能理解那么一件事——汤姆就是汤姆。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