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七岁时，顾思南遇见乔宇。

起因是一本连环画——《海的女儿》。在别的小朋友还在苦哈哈地学认字的时候顾思南已经可以流利地阅读了，所以她卖弄似的读给身旁的小跟班们听：“在海的远处，水是那么蓝，像最美丽的矢车菊花瓣，同时又是那么清，像最明亮的玻璃，然而它又那么深···”乔宇从她身边经过时恰好听到这一段，眉峰一皱，用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矢是第三声，不是第一声。”

顾思南被堵得说不出话，也没心情继续朗诵了。

学到“两面派”这个词后顾思南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乔宇，在大人面前他是再乖巧不过的“别人家的孩子”，在她面前就暴露了毒舌的本质，真讨厌！

乔宇长得好，成绩好，在大人们看来就什么都好，连不爱说话面部表情贫乏也会被看成喜怒不形于色，能成大事，但在顾思南眼里，这厮就是个笑里藏刀、两面三刀的腹黑男。

他是她童年时期的噩梦，少女时代的克星，她把他归为非阶级敌人，叫他两面派，却也承认他是自己的贵人。

两人同一个小学、初中、高中，低头不见抬头见，说是青梅竹马一点不为过，但顾思南宁愿他不曾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从小到大一直被比较，活在他的阴影里一刻不敢松懈，哪段时间多看课外书了，成绩排名立马就在他的下方，紧接着就会被家人碎碎念，顾思南简直恨不得欲除乔宇而后快。

恨的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不理他，虽然他也从没主动理过顾思南——除了挑她的小毛病，结局就是两人虽然认识很久了但却没说过几句话，比陌生人还陌生人。

*情起*

这种僵局终于在高考结束的时候被打破了——乔宇去了北方的学校，顾思南果断选择了南方的小城，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总算解脱了，顾思南心想。

可不知从哪天起两人突然冰释前嫌聊起天来了，而且乔宇一改小时候毒舌的话述，变得甜言蜜语起来，隔着手机屏幕，顾思南简直怀疑那头是另一个人。

“我感觉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认识你好像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某天跟乔宇聊天很愉快之后顾思南这么感慨道。

“可是我感觉上辈子就认识你了。”彼时，他没买上车票，站在人满为患的车厢里变换着姿势跟顾思南短信聊天。

手机这头的顾思南老脸一红，竟不知该怎么接话，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沦陷在他的情网里了，顾思南想着，却又贪恋这种甜蜜而不愿自拔。

这样暧昧的情况大概持续了半年，却谁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直到大三的时候，事情发生了一些转折。

因为是寒假，两人都在家。那天是元宵节，乔宇发烧了，发短信给顾思南说：“我生病了，可能是想某人想的。”

顾思南心里一喜，难得啊！你小子终于主动了，于是配合地说：“要不要某人去找你？反正离得也不远。”说着就准备穿衣下床。

这时乔宇的短信又来了：不要，看到某人有些话当面我就说不出口了。顾思南捂嘴偷笑：你也有今天。

隔了一会儿，乔宇又发来短信说：“昨晚一直想着你，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着眼，看到天花板上全是你在对我笑，想闭上眼不看，可闭上之后你的脸反而更清晰了。”

顾思南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搞不清他是真是假，怕他只是嘴上说说。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直到此时她才惊觉自己用情已深。原来心动之后就是心痛，喜欢一个人最初的体验不是开心反而是担心。

过了半晌，顾思南清醒过来，才在手机上打出：“你烧糊涂出现幻觉了吧？你现在是没见过什么女孩子，等你以后见多了漂亮女孩就不这么想了。”

乔宇立刻回复：“不会的，你一个人就把我的心搅乱了，哪里还敢想其他人。我的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你已经把它们塞满了，再装不下其他人了。”

顾思南心里欢喜得很，却还嘴硬地自嘲：“看来我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表白事件”刚过，很快乔宇的假期就要结束了，走的前一天顾思南犹豫再三去他家跟他告别。

他有点意外，看了下时间还早就对顾思南说不如我们出去走走吧！顾思南顺从地点了点头。

两人肩并着肩一直往前走，谁都没有说话。

这是顾思南第一次跟乔宇并肩而行，也是这时才意识到他很高，即使自己穿上高跟鞋也还是要仰视他，于是问：“你多高？以前觉得你挺矮的，怎么突然一下子变这么高？”

乔宇的风格是惜字如金，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181。”因为顾思南对数字没什么概念，也没有深问。

后来还是顾思南先耗不住，主动提起来前一天的话题，说你知道的，我两年前刚分手，你不介意吗？如果介意你就先回去，如果不介意我们就一起回家，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

他低下头没有说话，过了一两分钟的样子，说，走吧！我们一起回家。

顾思南很开心，向乔宇伸出了手，说，现在我们是男女朋友啦！可以牵手了。乔宇明显愣了一下，没有接她的手，只是借着月色静静地看了她一会，说那我们拥抱一下吧！说着便张开了双手，这下轮到顾思南讶异了，定在那儿，就看着他的两条胳膊像翅膀一样慢慢合拢，却始终没往前进一步。顾思南有点不好意思，趁着他还没完全收拢，走到他面前，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仿佛有股电流在两人之间，从7岁到22岁这16年的时间都是为了等这个拥抱，顾思南整个人都是晕眩的，浑身发软，整个人几乎挂在了乔宇身上，乔宇也完全沉浸其中，手臂一点一点收紧，恨不得把她嵌入自己的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醒过来，顾思南先开的口，她说：“拥抱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我们明明离得这么近，却看不到对方。”顿了一顿，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有点好笑的说：“万一抱错了可怎么办？”乔宇没有动，仍然松松的抱着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心里知道就行。”两人又抱了一会，才慢慢地松开，惊觉出来快一个小时了。

顾思南感觉有点冷，提议两人继续走走，于是他们沿着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说些不相干的话。

两个人就在那条路上来来回回地走，谁也不提回家的事了，真想就这么一直走呀走呀走到天荒地老。

这条路顾思南经常走，但从没有现在这样的体验，同样的一条路，一个人走与两个人走的感觉截然不同。

顾思南小时候跟他较劲习惯了，不甘心乔宇让自己抱自己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硬要扳回一局，于是撒娇让他也抱一下自己。他问怎么抱？顾思南害羞的低下头，说你想怎么抱就怎么抱呗！这种事还要问我吗？他于是把她整个抱了起来还转了两圈，她开心的笑出声来。他放她下来的时候真诚的说：“我喜欢你笑，你要一直都这么开心地笑才行。”顾思南没有回答，又低下了头。

乔宇从背后抱着顾思南，头枕在她的肩膀上，静静地站着，看月亮。

那天的月亮很圆很大也很亮，她后来再也没见过那么美丽的月色了，或许是受到月亮的蛊惑，顾思南动情地说到：“我们现在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花前月下？可惜没有花。”他的头微微侧了一下，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就是花。”热气拂过她的耳朵，就像羽毛拂在心上，瞬间就从心里开出一朵花来，顾思南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两人牵着手一起回家，晃呀晃呀舍不得放，在门口要分别的时候顾思南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踮起脚尖搂住他的脖子，主动抱了他。然后松开的时候发现乔宇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却越发紧了起来，借着路灯的光她看见他笑盈盈地瞅着自己，也不说话，顾思南明白了，这是想要一个goodbye kiss啊！窘迫下犹豫再三，顾思南再度环上他的脖子，脸蹭着他的脸，唇轻轻地滑过他的面颊，就像蝴蝶煽动翅膀。本来打算先过渡一下再直奔主题的，可那个年纪的顾思南多羞涩啊！再也不好意思继续了，推开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里，关上门大口大口喘气，蹲下来背靠着门傻笑。

乔宇摸着自己的脸，微笑地看着顾思南落荒而逃，过了许久也没挪开步子。想到明天自己就要离开，突然很舍不得，又在顾家的门口站了一会才离开。

*相悦*

虽然一个天南一个海北，但爱把有情的人连成一线。

只要彼此心知灵犀的方向，电脑一开，海内就存知己，电话一打，天涯就若比邻。

两人的功课都很紧张，但还是忙里偷闲地约好同一时间在各自的学校看同一部电影，然后共同交流。看的多半是爱情电影，很自然的，乔宇问顾思南：“你希望未来的老公是什么样子的？”

顾思南就像大话西游里面的朱茵，手托着腮，兴致勃勃地说“我未来的老公应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也许不是个好人，也许不够真诚，但是他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该讲什么话做什么事，他有着强大的自制力，清醒的头脑以及一颗疼老婆的心。”

“不太像我嘛！”

“哪里不像？我改。”

“我感觉自己是个好人，真诚是绝对的，说白了对你毫无疑问。”

顾思南害羞地说：“我也是。”

提到以后家里该听谁的，顾思南说：“大事你做主，小事我说了算。不过我们俩之间应该没什么大事，所以一切听我的。OK？”乔宇大呼：“不好了，娘子要专政了！”

他喜欢叫顾思南娘子，像流氓调戏良家妇女，可顾思南就喜欢被他调戏。

绝大部分时候乔宇对自己是十分有信心的，但有时候也会担心顾思南离开自己，“你要是跟别人走了怎么办？”

顾思南觉得他简直庸人自扰，除了他自己还会跟谁走呢？于是拍胸脯保证：“放心吧！如果不是你，我就不嫁了！”

对顾思南的话，乔宇总是很郑重其事。有一次他应酬回来，很晚了，顾思南找不到他，很担心，让他以后不要喝太多的酒，手机不要随便关机。

他答“记住了。”

承诺一样，记住之后就真得不再醉酒关机。

顾思南用的手机是老式的诺基亚，只能存200条短信，每每被逼着要删两人的聊天记录，总要一遍又一遍得看，比较来比较去，最后还是舍不得，觉得每一条短信都是环环相扣，妙语连珠，简直是最佳作文素材。于是想到一个好法子：在笔记本上记下再删掉。

恋爱中的姑娘都是傻子，一门心思的扑上去，从不想退路。

顾思南喜欢旅游，穷学生一个，怎么办呢？于是给人当家教，挣了钱就四处跑，常被乔宇训：“你怎么又去玩了！跟风筝一样到处飞。”

顾思南连忙撒娇：“如果我是风筝，你就是那根线，只要你轻轻拉一下，我就会回到你身边啦！”

显然乔宇对顾思南的回答并不满意：“不对，我是风，你应该是没有线的风筝。”

顾思南连连称是：“那好啊！我永远在你怀里。”

*情灭*

可惜啊！永远并没有多远，情不知所终一往而殆。

乔宇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变心了，就像自己说的，真得变成了风，风过无痕，爱过，亦无痕。

曾经，他也是喜欢顾思南的，她的天真无邪和不谙世事在他眼里就是可爱的代名词，能乱他心神的唯有她。可如今，却宁愿去操场跑步也不愿打她电话了。

他明白，就算时光倒流，他还是会这么做——还是会追她，也还是会变心。毕竟，跟随心动追逐爱情，是人的本能。

爱情来了，挡也挡不住，同样的，它要走了，拦也拦不了。

乔宇要退出，是早有预谋，顾思南猝不及防，多少会受伤。

不如先不告诉她，乔宇这么想着，于是不再主动联系。

无疾而终不是借口，异地恋更不是，顾思南不信邪，除非是有别人。

乔宇说没有别人，只是他现在不想谈恋爱。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顾思南已经完全抛开了矜持。

他不吭声。

过了一会他说：“我现在一无所有。”

不爱了，借口就有了。

顾思南说：“我不介意，我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这个人，跟你的地位、家庭都没有关系。我们有手有脚，以后该有的都会有，你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吗？”

可是他沉默了，顾思南很失望，想质问他当初为什么要招惹自己？既然招惹了为什么又半途而废？然而事情已经是这样子了，再纠缠也没什么意义，于是说那就这样吧！我愿赌服输。

乔宇舒了口气，想想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发短信说祝你幸福，希望你以后能找到一个适合的人。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残忍。

顾思南心里说：我已经找到了，那个人就是你。可她没有，只是回他，好的，谢谢你，不用担心，我会遇到的。

为什么一段感情总是在最没料想的时刻出现却又在最没料想的时刻消失？她还没爱够，他就戛然而止。

顾思南想不通。

有人说过，爱情是怎么开始的就会怎么结束。顾思南不是宿命主义者，可跟乔宇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真得以为遇到了自己的Destiny，是错觉么？

她一直想不通究竟是什么把他们分开的，因为想不通，也就谈不上放得下。

念念不忘，仍无回响。

就这样过了几年，有一天顾思南走在路上，看着柳色青青，桃花点点，虽然还是三月，但春色已然繁盛，再下去就要衰败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自己一直纠结在旧情中不愿出来岂不是辜负了大好春光？为着一个无解的难题竟然蹉跎如此宝贵的光阴，值得么？

不知怎么，她想起小郭襄，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终生误。小郭襄迟生了十六年，这不怪她，可她在摘下他面具那一刻动心了就注定万劫不复——他们永无可能在一起。她明白，但是她放不下，所以她浪迹天涯二十四年后才明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道理。

然而顾思南不是郭襄，自始至终，她虽念念不忘却拿捏自如，举重若轻，就像她说的，她愿赌服输。

但顾思南还是时不时会想起他，不知他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只是心不再泛起涟漪。

乔宇不是她第一个交往的人，却是她的初恋。

有人说喜欢一个人只需要一小时，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天，而忘记一个人却需要一生。

她和乔宇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也就是那一个晚上，几小时的时间，却让她念念不忘至今，或许真的需要一生才能忘记，又或者一辈子都忘不掉。

嗯，忘不掉就忘不掉吧！想不通就想不通吧！那又怎么样呢？生活还要继续。

顾思南突然想到《海的女儿》里的一段话：“谁也不知道小人鱼为什么爱上那人间的王子。讲故事的老爷爷描述过他们的初遇，可是世界上每天都会有人初遇。爱——就是心，它没法给人看明白。它藏在身体最秘密的地方，像珍珠藏在紧硬密闭的蚌壳里，然后被深海覆盖。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因为爱一个人，心就会感到疼痛——除了得到回爱，什么都不能解除这疼痛。”

心会疼痛，那得到回爱后又失去呢？会不会更痛？顾思南想，也许吧！但也只会痛一阵子，因为痛啊痛啊，久了也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