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一个十一岁的男孩突然失踪了。一周后,人们才在远离村子的一口枯井里,找到了已经死去多日的他。关于孩子是如何死去的,由于线索太少,最后成了一个谜。至今,这也是一桩悬案。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慢慢也就没有人再关心了。
孩子的母亲,在儿子死去之后不久,就发了疯。她整日迷茫又固执地穿梭在大街上,有时也去附近的村庄。她一边走一边呼唤自己孩子的名字。她不攻击任何人,只是看到类似她儿子的小孩时,就会追过去抱,并在嘴里喊:
“孩子,孩子,你是我的儿子——”
小孩往往吓跑了。她追不上他们。不过她不那么可怕,她没有暴利色彩。她从不攻击或虐待孩子们,她只想找到自己的儿子。
家里人管不住她,后来就干脆由着她四处乱撞。她很快就憔悴下来,人似乎在几个月间就老去了二十岁。她的脸瘦长而黧黑,看起来很脏,头发也是凌乱不堪,但眼睛却异常明亮。她个子不高,身材单薄,但是却蕴含着无比的坚韧。一年四季,她都走在寻找儿子的路上,不知疲倦,也永不终止……
她时而糊涂,时而明白。几天不吃饭,也饿不死她,几天不回家,也冻不坏她。有的时候,她还会在晚上出来,吓坏了因上夜班而偶遇她的那些过路人。
她保留着奇怪的记忆,她知道儿子的墓地在哪儿,也知道哪一座坟属于儿子。她还会给儿子烧纸,而且专门晚上去烧。
那天,前村的一个中年男子去上夜班。晚上大约十一二点了,接近子夜时分,正好路过那片坟地。离着还有几十米远,忽然听见了漆黑的坟地里,有凄凄切切的啼哭声一阵阵传过来。这声音在空旷而死寂的夜里,带着有些瘆人的回音。中年男子被吓了一大跳!这半夜三更的,真是闹鬼了,谁会这时候来坟地里呢?
男子那一向自诩比倭瓜还大的胆子,今儿一紧张就缩成了核桃。真是进退维谷,不知道是退回去,还是跑过去。他下了自行车,心情无比矛盾,双腿打颤,两手哆嗦地扶着车把,站在路边不知所措。
这时,火光亮了,亮成了旺旺的一盆明黄火焰,也照亮了这一小片墓地。借着火光,他看见一个女人,正在一座坟前烧纸,一边烧一边哭哭啼啼,并发出令正常人难以理解的唠叨。他意识到,那不是鬼,那应该就是那个死了儿子的疯女人。他的恐惧立刻解除了,反倒心中升起了一派同情。女人再疯,也忘不掉自己的孩子。
后来,这个女人一直持续在街头巷尾和左近村庄游荡,她依然执着地寻找着她的儿子。可是,忽然有一天,她也不见了。然后就是过了很久,她依然没有再出现。接着就有了各种各样的猜测,有的说她走得太远,回不来了,死在了外面。也有的说,她遇上了人贩子,被拐卖到外省去了。
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连她的亲人也同样一无所知。那监护不利又不积极给她治疗的丈夫,同样不知道。不过,直到今天,过去了将近二十年,她丈夫还是一个单身,没有人愿意嫁给这个遭遇家门不幸,又家境贫寒的苦力。
人世间,活着达成不了的事,也许死了可以做到。他们一家人,家破人亡了。也许只有死神,才能让他们一家人再次团聚。
没有人注意到,在冬日的天空下,靠在墙角里晒太阳的孤独男人,眼神里流露出渴望死亡的光芒。他年纪大了,老了,更怕冷了。
当其他老年人逐渐散去,回到家里吃饭,或者看电视节目,或者躺炕上休息时,他照旧还蹲在那个墙角里,稳稳当当、安安静静地靠着石头墙。
后来,夜幕降临了……
再后来,天又亮了……
人们经过一夜温暖惬意的睡眠,起来之后才发现:他,还靠在那里,只是头却耷拉得厉害,并歪在了一旁。他已全身冰冷。他冻僵了。他死了。
几分钟的叹息和眼泪,几个小时的葬礼。村里自发地为他办完了后事。他的一生,也就此划上了完整的句号。
他被埋到了村子西南角的公共墓地里。
不知道,在地下,他能否与他的妻儿重新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