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的天空,在一上午晴朗之后,突然阴了下来,像没有气色的女人,无精打采。
大概是,要下雨了吧,前几天他从临沂回老家,告诉我家里下大雨了,而我这里却还是微风和煦。离家远了,家里的阴晴风雨自此和自己无关。
想起小时候,每次下雨了,下雪了,妈妈都会给外婆打个电话。四五岁的样子,家里刚刚安装上座机,暗红的座机,平时不用的时候盖上白色的有天线宝宝图案的小手帕。
“娘,家里下雨了吗?”
“娘,雨下的大吗?”
我在一边不说话看着妈妈,认真听着她和外婆通电话。妈妈告诉我,大人打电话的时候小孩子不许出声。我也一直乖乖的记住妈妈说的话。
妈妈每次给外婆打电话的语调非常舒缓,和每次跟我讲话的语调不一样,在这里我无法给出任何形容词来描述,大概妈妈也是和我一样是个乖孩子吧,嗯,妈妈也很乖。
外婆家离我家不远,十公里的距离。每次妈妈挂了电话,我就会问妈妈:“我姥姥(我称外婆为姥姥)家里也下雨了吗?”“嗯,姥姥家也下雨了。”
“哦,我们家下雨,你的妈妈家里就也会下雨。”“嗯,是一个天,当然一起下雨了。”哦,原来我家和姥姥家是同一个天。当时感觉好像自己突然懂了很多的样子。
后来这样的记忆一直在,妈妈一直坚持这个习惯,下了雨之后必然会给我外婆打个电话。“娘,家里下雨了吗?哦,俺这里也下了。”座机在柜子上,妈妈弯着腰,胳膊肘拄在柜子上,和她的妈妈聊着天。当时还没有妹妹,妈妈唯一的丫头在一边看着她打电话。妈妈称呼外婆“娘”,我小时候也学她,叫了两声娘,总觉得不舒服,算了算了,我还是管您叫妈妈吧。“傻丫头。”
后来啊,丫头长大了。
六年级的时候在县城读书,半个月回家一次。姥姥全身性骨转移,癌细胞扩散,依赖吗啡强撑了很久,我放假从县城自己坐车回家,去外婆家里。看到姥姥躺在床上,妈妈和两个姨妈都守着姥姥,哦,三个丫头是姥姥这辈子最大的财富。我看着妈妈,她眼神里有种很奇怪的说不出来的难受,很无助,姥姥说话很虚弱,周一该回县城上学了,周日和姥姥道别“姥姥,我走了啊,我得去上学了,再放假还上你家来看你。”系着红领巾穿着校服的不是很懂当时情况的我。“昂,建军(我的乳名),好什学习罕。”背着书包就走了。下次放假就没看到姥姥了,妈妈送走她的妈妈,没有把我从县城接回来。当时自己真的不是很懂,也无法体会妈妈当时的感觉。妈妈把自己的妈妈送走了,我的妈妈再也没有妈妈了。
那以后家里下雨的时候,我和二妹坐在炕上过家家。妈妈没有外婆打电话,虽然每隔几天都会再给姥爷(称呼外公)打电话问问家里的情况,也再没听到妈妈如此像小女儿的声音对着电话说“娘,家里下雨了吗?”妈妈每次都能和外婆聊很久。我从自己在一边听,到和妹妹一起,我也告诉妹妹,大人们打电话的时候,小孩子不能说话,妹妹瞪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点头,虽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懂我在说什么,就觉得自己是大姐姐该告诉她这个道理。妹妹也很乖。
前几天,朋友和她的妈妈视频通话,阿姨问她,你那里下雨了吗?家里下雨了。她笑着告诉阿姨,你那里下雨关我这里啥事,隔得这么远。想起她的家和青岛的距离。哦,好几百公里呢。想起妈妈说,我家和外婆家是一个天,所以总会一起下雨。虽然后来知道的更正确的科学知识,我还是想这样觉得,原来朋友的家和青岛不是同一个天了。
大概是受妈妈影响,有什么事儿都要和妈妈唠唠嗑,怕她太想我。前一阵子下雨,问问家里,妈妈正在地里割麦子。她说家里大晴天。哦,我忘了我离家那么远了,和家里不是同一个天。
离家远了,从此家里的晴雨竟和自己无关了。
天空像没有气色的女人,很久了,青岛应该会下一场大雨,在阴沉了那么久之后。
妈,我这里要下雨了,家里呢。
妈,我这里要下雨了,你妈妈家里呢?
我想我妈妈了,我要去给我妈妈打个电话了。
我也想问问她有没有想妈妈,担心妈妈会难过,还是不问了吧。
“妈,家里,下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