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0年夏，空气很闷，让人透不过气。A睁开眼睛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睡觉时舒适的小床。此刻，她正在一家服装店里，蹲在她身旁的爸爸妈妈气喘吁吁，在他们周围，呈扇形蹲着好多人，目光共同指向玻璃橱窗外的街道。A刚想要问发生了什么，爸爸把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她不要说话。A抬头望望天空，此刻它正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宝蓝色。 “咦——”一阵尖利的叫声由远及近，挤成一团的人群不自觉往后退了退。“造孽啊，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一个老奶奶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别哭！”周围的人低声呵斥，有人立刻上前一步捂住了老奶奶的嘴。叫声越来越近，老奶奶由抽泣变成颤抖，被捂住嘴的脸憋得通红。
“咦——”拖着长腔的尖叫迅速向人群逼近，转眼间已近在耳边。“怪物！”一个小女孩再也忍不住，哭着喊了出来。那是怎样一种生物啊：通体黄绿色，四肢细长，布满了癞蛤蟆一般大大小小的疙瘩，胳膊与手呈1：1的比例，手掌很小，六根几乎垂到地面的手指像新生的树枝——细长、丑陋、弯曲，又像蛇一般快速活动，指尖有着灰黄色凹凸不平的长指甲，匕首一样锋利；怪物的耳朵小得几乎看不到，眼睛部位只有一个正方形的眼眶，整齐地布满了鱼鳃鳃丝那样的长条纹并上下移动着。嘴部前突，还残存碎肉，上下颚分别长了两排牙齿，跟指甲一样灰黄、凹凸，有血从齿缝间滴滴答答流出来，与牙尖金属般的寒光相互映衬。
怪物的头转向了橱窗这边，那些鳃丝一样的长条纹移动得更快了，A突然觉得，脚面有股凉凉的气息略过，潮湿而黏腻。“咦！——”怪物这次几乎是发出了兴奋的呼声，它低下头，对着商店门口与地面的缝隙贪婪地吸吮着什么。“糟了！被发现了。”旁边爸爸低声说道。人群骚动起来，“不要啊！我不想死！”一个瘦小的男人站了起来，他疯狂地向人群后面跑去，绝望地拍打着商店的墙壁，好像墙壁的后面有另一个出口一样。外面的怪物已经开始撞击商店的门，一下、两下，门锁已经开始松动，人们推搡着站起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一个漂亮女人在人群中被撞来撞去，她双眼直直地盯着门外那只怪物，嘴边一直重复着那句话，脚上仅剩的一只高跟鞋把地面敲得哒哒作响。但是没有人听到，大家都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跑到商店后墙，不断有人往人群里面挤，也不断有人被挤出来——谁都想在怪物冲进来的时候，有人挡在他前面。
A的爸爸没有往人群中间挤，他先把手边的一根铁棍挡在门上，企图拖延一些时间，然后带着妻子和A来到一个玻璃柜旁边——这家服装店有展示新款衣服的一人高的长方体玻璃展柜，他打开玻璃柜，三个人进去刚刚好。他不敢停歇，拿出随身携带的保鲜膜和胶带，把玻璃的缝隙都粘好。没人注意到他们，大家都希望能找到一个后门逃出去。“轰！”门被打开了，“咦——”，怪物举着尖利的爪子冲进来，漂亮女人站在人群最外围，眼睁睁看着怪物向自己冲过来，灰黄的指甲刺入自己的胸膛，她睁大了眼睛，红血丝像冰裂纹瓷器般布满眼球，涂了口红的嘴唇张到最大限度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怪物顺势将她举了起来，重重扔到人群中，血如雨一般洒在人们头上，“啊！啊！”人群尖叫着，纷纷跪下来，“求你了，不要杀我，求你了！”
玻璃柜里面，妈妈挡住A的眼睛和嘴巴，爸爸把紧紧搂着妈妈，瑟瑟发抖。怪物举起鲜红的、滴血的爪子，向面前几个人重重扫过去，“噗嗤”，一声钝响后，几个人已经身首分离。“啊！”人群受到极度惊吓，纷纷向门口逃去。“怪物，恶魔！我跟你拼了！”一位中年大叔涨红了脸，眼球仿佛要凸出来，他向怪物冲过去，还未到怪物面前，就同样被怪物刺进胸膛，撕碎了。
怪物“扫视”了一圈店面，追着人群跑了出去。妈妈和A大口大口地喘气，眼泪不自觉流了出来。“别这么大口喘气，里面空气快不够了。你们冷静一下，先听我说，”爸爸极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两只手紧紧按着自己女儿和她妈妈的肩膀，“这些怪物名叫air-1，是我们一个生物项目研制出来的，他们的听觉并不灵敏，而所谓的‘视觉’是通过那个正方形的，我们称之为鳃的东西完成。”
妈妈慢慢镇定了下来，“这是什么意思？”
“正常情况下，任何物体都会反射光线，而反射的光线进入我们的眼睛里，就形成了视觉，表现为我们可以看到那个东西的存在。同样的，空气是无处不在的，但是只要是有物体的地方，就会占据一定的体积，那个地方就没有空气。这些怪物会通过鳃来探测空气的存在情况，从而判断附近有没有物体，并且根据轮廓来确定是什么物体。而生物因为有呼吸，其身边的气体流动会更加剧烈，更容易被发现。”
“所以他刚刚在门框那里嗅的时候，你就知道它发现我们了？”妈妈说道。
“是的，我们现在正在一个密闭的玻璃柜里面，他‘看’不到我们，但是这里很快就没有空气了，得想个方法出去。你记得吗？这家店旁边是一个游泳馆，我们去那边碰碰运气。”
“可是，去了游泳池我们怎么呼吸？”
“所以我说去碰运气，如果游泳馆的水位低，那个出水的管道会刚好露出水面，我们可以用保鲜膜和胶带把头部包起来，面对着出水口呼吸，这样怪物就感受不到了，由于水里面空气含量几乎为零，怪物也‘看’不到我们全部的身形，就无法通过判断体型找到我们。”A开始大口地吸气——玻璃房里面的空气显然不够了。
“可是……”妈妈还在犹豫。
“没有那么多可是了，这里已经快没有空气了，记住，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屏住呼吸。”爸爸边说边打开了门。
三个人小心翼翼地走出来，爸爸走到店门口张望了一下，低呼道“躺下！别呼吸！”说着自己也顺势瘫坐在地上。“咦——”一个怪物走了过来，它在店门口停了一会儿，走开了。估计怪物走远了，爸爸迅速拉起了妈妈和女儿跑进了游泳馆，她们运气不错，游泳馆的水位比较低，排水管道的小圆洞刚好有一半露在外面。三个人跳了下去。爸爸急促而又镇定地把保鲜膜缠好并固定在游泳池壁上，把保鲜膜下端浸进水里。三个人暂时有了一方柔软的小空间。
“爸爸，我们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呢？我害怕。”A开口说话了，这是她醒来的第一句话，她明明记得，前一天晚上，自己还跟爸爸妈妈开心地吃晚饭，分享她在学校的事情，睡觉的时候，爸爸妈妈还跟她道晚安，她不知道为什么，睁开眼睛后，世界全然换了一副样子，她甚至花了好长时间来确定这是不是书中讲到的地狱。
“我也不知道，A，爸爸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爸爸懊恼地低下了头。
“不怪你，上面要求这么做，你也改变不了什么。”妈妈说道。
“所幸这只是第一代，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比如我们躲在玻璃柜内它们就感受不到，你知道吗？第二代正在研发当中，一旦研发成功，他们就感受到所有的空气，不论中间有什么样的其他介质，就相当于有了透视眼。这只是他们研究的第一步，等air系列研发完成，他们会转向water系列，这些怪物会感受到任何水的存在，可以用来进行海洋勘探。但是这些怪物实在太可怕了，我没想到他们的攻击性那么大，会那么仇视人类，我们找不到办法消除。你知道吗？他们…..他们会找人来测试怪物的攻击性，活生生的人啊！”
“我的天！”
“起初是找动物来做，后来……后来他们就找人来试验，我实在…….实在受不了了，从那里逃出来，没想到拖累了你们。”爸爸再次浑身颤抖起来。
“你冷静一些，小心那些怪物。”妈妈抱紧了爸爸。 三个人站在水里，没有人说话。
十天前，他从生命科学研究中心辞职，领导曾极力挽留他，但他执意要走。作为“生命探索计划”的首席科学家，他起初只是根据领导的要求研究一种有较强攻击性，靠空气来“看”东西的生物，但是当他发现他们用抓来的人做测试的时候，他很焦虑，领导究竟要这些生物干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去找领导汇报最新研究成果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领导们的谈话。
他们说，目前地球上人口越来越多，资源严重短缺，很多地方为争夺资源已经爆发了地区性冲突。先研制air系列，一方面是看改变生物感受世界的方式是否可行，能否继续研制water系列去探索深海资源，另一方面是用这些有攻击性的生物去屠杀那些“无用的人们”，到时候就宣称这些怪物是天外来客，谁也怪不到研究中心头上。
他很气愤，推门而入，“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为了争夺资源杀死无辜的人们！”
“你还要我们怎么样？”领导有点惊讶，也恼怒于他推门而入的不礼貌，“你觉得现在地球上的资源够我们撑几年？他们不死，大家得一起死，但你们跟那些草民们不一样，你们是精英！这个世界的未来还得靠你们，我们有什么办法！”
他还是辞职了，领导留不住他，只能放狠话：“你想走就走吧，后果是什么别怪我没提前给你打预防针！”
昨天晚上，他和妻子跟A道了晚安后回到卧室，妻子睡下了，他却睡不着，这些天他都睡不好觉，在他身旁，是一个简易的包，里面装了保鲜膜、铁棍、胶带、药品一类的东西。
“咦——”隐隐约约间，他听到了熟悉的叫声，便迅速叫醒妻子背起女儿下楼向游泳馆跑去……
还没有跑到游泳馆，就看到一只怪物向这边跑过来，他带着妻子和A迅速跑进旁边一家还没关门的服装店，关好门刚要把门密封起来，就有一群人蜂拥而入把他撞倒在地——怪物追来了。他不敢告诉人们怎样躲避那些怪物，因为他看到只有一个玻璃柜，刚好够他们一家三口避难……
C城，生命研究中心，领导坐在真皮的椅子上，背对着他的下属，“人都死光了吗？”“是的，死光了。”“好的，出动飞机吧，把那些怪物都杀死。”
第二天，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称，昨日夜间，一群天外来客降落在B城，对B城居民进行了残忍屠杀，全城无一生还者，所幸生命科学研究中心及时出动飞机采取措施控制了那些天外来客，从而防止了灾难的进一步蔓延。领导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他友善地提醒居民们，最近大家要小心提防，最好减少外出，后续可能还会有天外来客入侵地球。
天空是湛蓝色的，而B城早已变成血肉模糊的废墟，他用尽力气爬出去，把妻子和女儿拉了上来，三个人跌跌撞撞走出体育馆。有阳光，照亮了地上的一滩血迹，一股腥咸的气味冲进他们的鼻孔，A忍不住呕吐起来。“爸爸，我们去哪里呢？”
“回C城吧。”他望着头上的天，声音中已无一丝波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