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整个夏天的背景音都是“知——了,知——了”、“知——”。知了叫累了,连“了”那个音节都省去,满耳就剩下“知——”。
“咋那么热哦,我刚把衣服套起就流汗了。”听听小王早起说的第一句话,盛夏、酷暑已不请自来。
“今天做寿司。”我宣布。“啧!”他咂舌,“现在啧,晚上吃的时候就不会啧了。”老妈收下你这份揶揄性质的鼓励。
前两天特别想找个深山里的村子住下,在冷沁的水凼里撮鱼,摘田里翻了沙的番茄或一掐就淌水的黄瓜,拿手一抹就塞进嘴里,汁水顺着下巴、沿着手臂滴落。不等自己深入YY,搜出《小森林》来重播一遍,特别留意夏天那一段。
看到市子在酷暑中做米酒、发面团,头发湿透贴在脸上,还有她的木饭勺长满霉点,突然萌生出对湿热的释然。热到满头满身黏糊的酷暑,也有好多享受的事情可做,只有盛夏才能享受的乐趣需要用清凉的心境去体味。
把芒果去皮、切丁,用邻居教我的办法。她那会儿用水果刀在芒果上做示范,从头到脚分四等分深深划下三条线,从顶端向下撕皮;再在露出的果肉上划格子,刮下来就成了一个个小方丁。合着牛奶、酸奶我把芒果丁倒入料理机,吱吱吱,一杯芒果奶昔搅拌完毕。找出夏天才用的玻璃杯,用牙膏细细摩挲,把杯子冲洗得晶晶亮才倒入奶昔。
我把沾着果肉的芒果皮递给守在窗台的麻猫,它闻了闻,用爪刨了刨,扭头。换作是Lucky,芒果核都能舔到锃亮。Lucky还能把酸奶杯舔得如新。Lucky陪小王过了两个盛夏,小王常怨我只给Lucky舔酸奶杯,“你明知道她那么喜欢喝酸奶,应该给她一整杯!不,随便她喝,想喝几杯就几杯!”后悔若是有药,一罐一罐那种,我定要捧着罐子一饮而尽。
蒋方舟在《东京一年》里写她的那段“真空生活”,说“任何一件事都需要把时间拉得很长远,把浓度稀释,才能填充过完一天,所以我必须认真凝视美术馆里每一幅画,认真咀嚼每一口食物,认真地把每一个念想变得绵长。”
所以,我认真地把一杯芒果奶昔放缓了速度慢吞吞地做,在做一杯奶昔的“真空”时段里想起一些人、一些动物,想起好些个夏天。
上学时的夏天,叫暑假。我跟老妈趴在石磨地的凉席上,人手一本小说,背景音“知——了”。老爸献殷勤,切好了西瓜放在我们的手边,一人一盘,两个人谁都没空放下书去啃。
上班时的夏天,游走在车内和写字楼空调的冷气中,像凉水中游泳的鱼,难以理解40度在外地人心中的威慑力和恐惧感。老爸在电话里总问:“好吓人哦,天天40度啊,你们咋过哟?!包包头揣藿香正气液没有?”
有一年盛夏,朋友发了张法云安曼的图片,把我毒个半死,一下子没心情上班。早退溜回家,看到空无一人的小区里烈日下的浓荫,一地一墙一树的烁烁光斑,巨大的静谧感陡然降临,知了的嗓门变成静音。
“哪里用得去法云安曼嘛,这里分明就是!”我在心里喊。
“哪里用去深山里的农村嘛,你现在不就在农村?”重播《小森林》时,老王对我说。
哎,不是吗?“知——了,知——”。我心安处是远方。
自问自心常是不安。正好读到胡杨姐的文章《女人,你该对自己“好一点”还是“狠一些”》。她写——
作家吴淡如在《悠闲是真正的生活必需品》中写到:“从小我习于一种定律:无所事事是不道德的,而不做正经事使我有罪恶感。这使我们无法体会无所事事,或者做点琐碎小事的美感。”
......“对自己好一点”,就是放松心情,享受无所事事之乐以及生活本身之美。
如果“对自己好一点”是站在果位上的考量,是作为一种努力后的奖励、犒劳,那是美好的事;相反,如果是站在因位上的决定,就可能是借口与纵容了。比如很多人还没开始吃苦努力奋斗,就已经劝说自己——不要太拼了。
......你要知道:所有不费力生活的背面,都倒贴着努力;而“对自己好一点”的前任,可能是对“自己狠一点”。
我的不安,恰是吴淡如说的无所事事中的诚惶诚恐,做了琐碎小事的美感都被虚度光阴的罪恶感厚厚覆盖。自以为对自己不够狠,因此没资格犒劳自己。比如,三天没更新公号了,拿做寿司来填塞。
“知——了,知——了。”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对自己狠一点,像知了那样声声叫唤着提醒自己。否则,所有的享乐都不敢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