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唐天宝年间，有景生，长安人，幼读书。年十七时，父母俱有疾，汤药侍奉三年有余，不愈。家贫如洗，屋舍破败，无以为生。其舅于鲸鱼沟有窑洞数孔，可避寒暑，薄田数亩，聊可为生。沟内林草丰茂、泉水甘冽，清幽寂静，正可读书。遂别却家园，居于沟内，日夜攻读，以备科考。

二、

一日，于泉眼打水，有呦呦鹿鸣之声，其声断续，凄苦之甚。循声而去，见一幼鹿，通体素白，卧于树下，有祈求意。景生急俯身相看，见一箭中臀，生急抱鹿归。拔箭上药，精心照看。一月有余，白鹿痊愈。临别反顾数次，依依难离。

三、

是夜，景生于灯下读书，闻叩门声。开门，见一女子，白裙一袭，颜色清丽，体态婀娜，面含羞涩，欲进怕拒。景生疑惑，不敢相让。

女子进门，来于桌前，举景生桌上书相看，莞儿一笑，曰：生也读是书？女子阖书，默诵数页，生惊异之。

明日复来，后每夜必至，落落大方，无生疏拘谨，叠被铺床，研墨抻纸，默契非常。生读书作文，默然相陪，生有所想，即心领神会，生有疑惑，即与讲说，生读书晚，辄做夜宵与生，觑生神疲欲睡，即倏尔飘离。月余，生学业大进。生每问居所，辄默不吱声。

日久，生欲求欢，辄婉而拒之。

赴考之日临近，女黯然神伤，似有不舍之色。

四、

明日赴考，女子夜来，坐于床榻，羞态尽显，似有留宿之意。生上前，女亦不拒。生抱而偎依，女亦抱生于床第，解衣裙，附身体，温婉缠绵，尽鱼水之欢。

天色破晓，女子结衣，掌中现金一锭，笔一支，赠生。曰：用此盘费可于城中置产，此笔助你，必能高中。

女子泪别，生怅然若失。

五、

场上，生文思泉涌，笔下生花。不日，榜书下，景生高中，心花怒放，城中尽赏美景，置办家业，于舞榭歌台盘桓日久。

六、

年余，安史乱起，明皇携眷出京，贵妃死于非命。叛军入京城，烧杀掠抢，无恶不作，城内十室九空。景生家财掳掠净尽，又遇火焚烧，无处栖身。出遇贼军三人，强要景生牵马，搬运草料。生何曾做过些等事情，身心俱疲，颜色憔悴，自料此生毕矣。到河北，生借机脱逃，走邪僻小道，半年有余，回到沟内，衣衫褴缕，穷困潦倒。进沟，窑洞空空，家徒四壁，饥寒交迫，凄苦无以述说。

夜晚，女子来，理床铺，做饭食，整衣裳，细心备至。依旧是夜里来，破晓即走。沟内常有逃难之人，携家带口，乞求饭食，生常施与，由此略知城内叛军恶行。生义愤填膺，欲出山建功，女子亦与激赏。

八、

一日，闻唐军由山中路过，女子夜晚告知，景生慷慨前往，追唐军而去。

九、

景生于军中幕府效力，辗转多地，九死一生。一日，将军召唤，密授计策，欲景生回长安，加入叛军，以为内应。景生如约前往。

十、

景生到长安，加入叛军，随叛军首领同出入。整日游手好闲，出入花栏酒肆之中以博贼首信任。一日，贼酋欲狩猎，着景生带路，进入沟内。沟内林密草茂，小路崎岖。贼酋骠骑奔驰，羽箭齐飞，一群白鹿惊慌失措，四散奔逃。一只白鹿跑到景生马前，景生识得是被救之鹿，忙抱上马背，藏入窑洞之中。

十一、

夜，景生回到窑洞，不见小鹿，只有女子坐于桌前，怒不可遏，斥景生曰：我乃一白鹿，非人也。以身遭箭伤，受尔看护，故来报恩。为了尔夙愿，以腋下心尖处灵犀毛做一笔，助尔科考。一日委身，以示报答，知尔才思中等，未必能中，一笔之力，可圆尔梦。谁知尔忘恩负义，加入贼军，助纣为虐，猎杀白鹿，丧尽天良。吾鹿也，尚知恩图报，尔是人乎！女子怒火中烧，愤然离开。景生默然。晨起离开，遗竹筒一只于洞内。

十二、

次日，敌军大队人马进入沟内，迤逦十余里，景生骑马在前，彩旗昭昭，声势浩大。突然号炮一声，霎时间乱箭齐发，喊杀震天，沟两岸唐军齐出，如猛虎下山，贼军全军覆没。景生被流失射中，昏死丛草之中。

十三、

醒来已是深夜，发现自己在窑洞之中，卧于女子怀内，女子端一碗，凑于嘴边，曰：这是补药，饮之可痊愈。生起而饮之，有血腥味，神思清醒，告知女子：自己奉命加入叛军，以为内应，今大事已成，可以交令。所遗竹筒，乃报信也。女子疑惑乃消。

天将破晓，见女子忽奄奄一息，瑟瑟发抖，缩于墙角，生急起相拥。女子告知：科考一别，原以为缘分已尽，不料又生变故，再续前缘。我已心无灵犀，又放血一碗，已亏本元，不能再化而为人。今缘分已尽，人兽异路，互对凄凄，须各自珍重。言毕，化而为鹿。

十四、

景生立功，皇上奖掖。生辞而不受，居于沟内，守护白鹿。

十五、

生每日伤感不已，唯对笔长叹，尽日沟内徘徊，不肯离开。日思夜想，以致成疾。

幻中将笔插于地上，跪拜祈祷，似与女子偎依。

数年后，沟内有一石头，似一老人跪拜相，千疮百孔，遍身沧桑。插笔处绿竹成林，青翠挺拔，枝叶婆娑。

后记：

西安东南郊有白鹿原，白鹿原有鲸鱼沟，沟内流水清澈，两岸有竹林上千亩，问老人，亦不知其自何年何月何日而生；竹林中有黑石数块，千疮百孔，奇丑无比，亦不知其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