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在街上无意中碰到了小寒，她曾经是我隔壁邻居王阿姨的女儿，初中的时候，跟我也是一个班的，她很热情，非得拉着我去撸串，很久没见了，于是就去了。
她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一些过去的事情，她11个月大的时候，她妈就把她丢在姥姥家，领着她哥随军去了东北找她爸去了。不过姥姥家的人对她都很好，尤其是老太太，她记得那时候寒冬腊月里，老太太天天都陪着她就着泛黄的灯光，趴在床前的大衣柜上写作业，实在困了就拿热毛巾给她敷敷脸，或者找些花生啊什么的零食给她解乏。等到睡觉的时候，她的小脚总是冰凉的，老太太会一边叨叨着嫌她的脚凉，一边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腿上暖。
那时候她二姨二姨夫，三姨三姨夫，四姨四姨夫，小姨还有舅舅都住在一起，姥爷家有一个院子，有很多屋子，厨房里有一口很大的锅，每次吃饭的时候大家都端着碗，排队盛饭。大家对她都很好，那时候她很瘦小，眼睛大大的头发卷卷的，像个洋娃娃，大家都很喜欢驼着她出去玩，三姨跟她讲，有一次看完电影，背着她回家嫌她沉，她出了个注意，你把我赶快送到家里，放在客厅地上就不沉了，呵呵！她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半夜发高烧，她姥姥姥爷就半夜背着她，就着昏暗的路灯往医院赶。这些都是她少有的美好时光，每每说起都是一脸的幸福。
她那时候从来都不知道母爱是什么，因为记忆中根本就没有母亲的影子，记得小学的时候，她妈妈回来了一次，非要抱她，但对她来说母亲完全是一个陌生人，所以她挣扎着不让，后来她妈给她买了一些麻糖哄着，她才让抱，可是她妈已经不高兴了，说她不孝顺，连亲娘都不认。
后来她上初中的时候，她爸爸妈妈带着哥哥转业回来了，他爸爸把家安到离她姥爷家四五十里的小城市里，一家人终于聚在了一起，终于团圆了，不料想却拉开了梦魇的帷幕。
她爸爸经常跟她讲，他小时候农村家里很穷，中学毕业的时候考了第一名，可是当时他哥哥正在上师范，家里不可能供两个学生，于是他爸爸就参军，并经常寄钱回家，贴补家用。可惜到最后老家连个瓦片都没给他留。由于他在部队表现突出，后来转干，后经别人介绍，认识了比他小八岁的城里的姑娘，也就是王阿姨，看照片她当年，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皙，也算是一朵花。她妈妈下面有四个妹妹一个弟弟，她是老大，家里一切她说了算，有好吃好喝的也都先由着她，姥姥姥爷还有老太太都很宠她，弟弟妹妹们一旦谁不听她话，上来就是一顿暴打，她喜欢用武力征服一切，大家都很怕她。
年龄最小的舅舅，不想被她束缚，小的时候经常被她打。后来她去舅舅家走亲戚，她舅说他小时候，他大姐老是趁他睡觉的时候打他，因为不睡觉的时候她根本撵不上他，现在他舅舅都是几十几的人了，还经常晚上做噩梦，梦见有人推开房门进来打他，常常半夜吓醒。因为他妈妈是老大，性格争胜好强，一切都得围绕着她才行，姥爷家斜对门就是派出所，那里有一个水池，她妈妈力气很大，为了节省一点点的水费，她妈经常讲她是如何怀着孕抗着肚子还挑水的。
她妈妈不会做饭，不懂得如何料理家务，偶尔做一次饭全家都不得闲，磨磨蹭蹭的能做很久，而且脾气不好，动不动就生气了。所以家务活大都由他爸爸做，一天三顿饭做好了端跟前。家里好多破烂也不敢丢，你要是扫个地倒个垃圾，她得先看一遍，如果你丢了她认为有用的东西，那你就是败家子就等着挨打挨骂吧！但是她妈妈对那些养生机器很感兴趣，像康复得呀喜来健呀等等，每次都会被一些老太太拉去听课，然后领一些鸡蛋呀挂面呀！听着听着就买了，而这些保健药，按摩仪器，价格不菲，常常都是五位数以上的价钱，一概买来，出手很是大方。所以，经常不到月底，家里就没钱了。常常需要借钱补窟窿。当时她爸妈单位效益好，总是分很多福利，整麻袋的花生，水果，各种劳保用品等等，如何分也得吵，如果是两麻袋花生的话，她妈肯定至少要分一袋半给她娘家，剩下的半袋，他爸要是给老家送一些，她妈肯定不乐意。所以家里天天都是吵，各种吵，然后打架，然后摔东西。光她妈上吊都好几回了，闹到最后肯定是又要去离婚，最后肯定是追问她和她哥到底愿意跟谁？最后肯定是不了了之，然后开始下一轮闹剧。
有一年夏天她来我们家玩，我家当时用的是吊扇，她穿着个裙子，风一吹，裙摆飘起来，露出的大腿上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瘀血，她还把手背在后面，拉过来一看，手背乌紫，肿的老高，手指都无法弯曲，是她妈用笤箸甩的。我妈妈一看当时泪都下来了，说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娘呢？孩子还这么小，下手也太狠了，不就是因为分数没有达到她要求吗。她说她哥哥因为不愿意学习被打的更惨，她妈妈当时打累了，非得让他爸爸用皮鞭继续抽，不然的话就是装好人，她跪在地上苦苦请求不要再打哥哥了，他们不理会，把门关上继续打，最后他哥哥因为疼得太厉害了，不想活了，就用脑袋往墙上撞，后来伤到一只耳朵，留下后遗症，有时听不清。他说他哥连夜走回她姥姥家了，黑灯瞎火的，四十多里的路呢，而他哥当时才十几岁。她说有一次挨打之后，实在太伤心了，就去找她老太太哭诉，而老太太却很无奈的说，你妈就是脾气大，我们也拿她没办法，你挨的打只是用箩筐装的，而你哥挨的打才是用火车皮拉的。她说到这里，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说她爸妈信奉世上没有老的错。有一次，她妈的100块钱找不到了，非要说是她或者她哥偷的，罚他们俩都跪下，一跪就是两个多小时，后来不知道怎么又翻出来了，就让他们起来，由于跪的时间太久，腿都麻了，她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摔倒，她妈妈瞪了她一眼说道，死不了，别装了。
她说她最怕过节了，因为后面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先是二姨出了意外身亡，然后是姥姥病重离开，最后是老太太年事已高也不在了，这一连串的变故，使得她妈妈的精神几近崩溃，天天哭哭啼啼的，讲述着那些亲人们如何如何宠她，如何如何亲娇惯她。以后只要是逢年过节，尤其是中秋节，她妈就会摆张桌子，放些贡品，然后就开始嚎啕大哭了，哭着哭着就开始骂孩子们，无缘无故的骂他们这也不行那也不好，你要是敢反驳一句，那就提着肉等着吧！有一次她放学回来，不知道她妈在里屋趟着思念亲人呢，她哼着歌，刚进屋，就被她妈揪着一顿揍，她妈说她还竟然敢高兴。她和她哥最害怕过节，稍有不慎就是一顿毒打，所以一到放假，她和他她哥就躲的远远的，尤其是春节很少见到他们。逢年过节都是合家团圆的日子，而她和她哥为了不挨打，则要躲到别的亲戚家，寄人篱下，眼巴巴的看着别人一家团聚，那个滋味肯定不好受。
她说她哥哥现在40多岁了，也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还整天嚷嚷着没有享受过母爱。有时她哥做了好吃的，喊她去吃饭。她哥会对他的两个孩子讲，你看你们放学回来爸爸就做好了吃的等着，我跟你姑姑从小到大可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我们上学的时候，你奶奶早上从来没做过饭给我们，每次都是随便给点钱让买点面包方便面打发了。她说什么母爱不母爱的，早已经无所谓了。但是她一定会好好疼爱自己的孩子的，她没有得到的，不能让她的孩子也缺失。她只是不明白，作为父母，为何生而不养？为何不能善待自己的孩子？如果他们自私冷酷到对自己的子女都没有感情的话，那为什么还要不负责的生出来呢？虎毒还不食子呢，事情都过去了那么久了，可是提到这些伤心往事，她仍旧久久不能平复。
对于孝道大家都避而不谈，因为你稍微说一些东西就会被认为是不孝，大逆不道。所以即使这样虐待孩子，也没有人说什么。她说她记得有一次，已经不记得什么原因了，她见势不妙正要往外跑，谁知道她母亲从后面追上来，一把揪着她的头发，将她摁在地上，然后骑在她的身上，对她劈头盖脸的一顿乱揍，嘴里骂着手里狠劲拧着，最后竟然对着她的肩膀就是一口，咬出来一排乌紫的牙印，很久都没有散去。她拼命背着手往后推她，但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了，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推她，结果两个肩膀的韧带全部拉伤，后来她一直不能提重东西，不然两个肩膀就会痛的不行，有了孩子后，她想要多抱一会儿都不行。
我问起她妈妈的近况，她说她中风了，行动不便，老是打人的手再也举不起来了，老是骂人的嘴巴，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她说她爸退休之后就开始信佛，天天往寺庙里跑求解脱，当主持，做各种法事，各种捐款，放生，印佛书，很舍得花钱，可是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他给孩子们买过任何礼物和衣物。他爸幻想着这样吃斋念佛，供奉圣灵，以后往生可以去极乐世界，他爸爸用佛教的因果报应来解释她妈妈的病。
不管是不是遭报应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孩子们都已经长大，并且成家立业了。都在为自己的小幸福努力着，拼命给自己的孩子打造一个健康快乐的成长空间。他们再也伤害不到他们了！如果说她妈是在出嫁之前，被家人惯坏的肆意妄为，那她嫁人之后呢？对于她妈每天的为所欲为的家庭暴力，有时甚至是无理取闹，如果没有他爸的睁只眼闭只眼的纵容和妥协，有时甚至为了讨好她妈，还做帮凶。她妈也不会变本加厉的虐待他们，当时的他们都还弱小，手无缚鸡之力，作为一个父亲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保护，让孩子们遭受至亲非人的对待，这不能说他一点责任都没有或者说他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前两天我看一篇报道，有个上小学的孩子经常被他母亲殴打，家里人都知道，但是谁都不吭声。有一次他把手机弄丢了，回去之后，她妈妈把他绑了起来，又用胶带封着他的嘴巴，不让他喊叫。拿着棍子，连续殴打了几个小时，这孩子最后活活被打死了。想想这个孩子的惨状，我的心都在滴血，这样的悲剧不知道每年还有多少在上演。这真的是一种民族的悲哀。中国人都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这分明就是棍棒底下出冤魂！不是每一个父母都是合格的，也不是每个父母都具有做父母的资格，畜牲男女多的去了，他们本身就不咋地，愚昧无知又狂妄自大，即使做了父母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柏杨在《丑陋的中国人》一书里说到，中国传统父母教育孩子，打一下是教育，打两下也是教育，但是如果就是以强凌弱，发泄私愤，继续轮着棍子，不停的打下去，那还是教育吗？
我们家也是我和我哥，但是爸妈基本上没有打骂过我们。家里也会有矛盾，但都是亲人最终也都不算什么。所以，小寒一直很羡慕我的家庭和睦，每次被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就会跑到我家住两天，一边养伤一边等她妈心情变好。所以我知道，她一直都很感激我，小寒本性善良，热情开朗，她很喜欢讲笑话，她喜欢把欢笑带给别人，生活的磨砺没有改变她的本性，反而更加坚强，很少听她抱怨生活的不公，在这么恶劣的生长环境下，她就像一棵不起眼的花草，执着的绽放着自己，她把伤痛埋在心底，呈现给大家的都是美好。
但愿时间能冲淡一切，平复一切的伤口！如果你遭遇不幸请选择坚强。如果你可以帮助那些不幸的人，请不要无视的经过，请伸出你的援手，哪怕只是小小的温暖，因为她们所面临的那些不幸是你所不能体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