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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印度淘金,完全是因为偶然。
2015年春天,我在美国国会图书馆浏览杂志时,突然间被这样一则新闻吸引住了:"印度不仅经济实力快速成长,在一些鲜为人知的行业上,也拥有关键地位,贩卖人骨就是其中之一……"
在一般人眼中,这只是一则吸引人眼球的恐怖噱头新闻而已,但是对我这个国内医学院毕业,来美国攻读医学硕士的人来说,却看到了巨大商机:就医学而言,研究骨骼的重要性已是毋庸置疑,但是,用塑料制作的人骨并不理想,它无法包括各种真实骨骼的各种变异。而处理骨骼是一个又慢又脏的差事,很少有人愿意参与其中,何况还涉及到尸源问题。因而,天然人骨非常稀缺,可谓高价难求。在国内,一副状况良好的完整骨骼可卖到上万人民币,但是在印度300多人民币就可以买到。两相对比,即使考虑到了运费和关税等因素,暴利还是不言而喻的!
我冲动地把自己的想法讲给塞玛听,她也十分激动,连连说,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塞玛是我在美国的大学里认识的印度女友,她长得非常像国内热播的西亚斯香皂广告中的那个印度女郎,兼有东方的含蓄和西方的奔放,蕴涵着一种异国情调。
塞玛说,她的家就在加尔各答。而以加尔各答为首府的印度西孟加拉邦正是印度乃至全世界人骨交易最活跃的地方。塞玛对我说,李,我们现在需要钱,我希望你能把你的计划尽快变成行动,如何?
那时我已经硕士毕业,而美国经济因次贷危机正面临衰退,在那里打工生活并不如想象的那样滋润。我和塞玛在一起的居家生活常常捉襟见肘。我的目标是攻读完博士学位后再回国,但是昂贵的学费成为横亘在我面前的一座大山。于是,在塞玛的撺掇下,我那原本朦胧的想法开始清晰并坚定下来——去印度从事人骨交易,利用在国内医学界的人脉,贩到国内,狠狠地赚上一笔!
坦白地说,做人骨交易,我并非没有犹豫过,毕竟,这样的行当有点骇人听闻。但是,我宽慰自己,富贵险中求,何况自己在那里只做几笔生意,赚的钱够交学费就走,权当勤工俭学了。再说,我拥有塞玛这样生长在加尔各答的印度女友,占了地利和人和,而我又粗懂印度语,不利用这些资源岂非可惜?
2015年5月,我和塞玛搭航班从旧金山直飞加尔各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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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玛的父母住在加尔各答郊区,有着一栋精致典雅的别墅,算得上中产阶级。他们对我这个异国“女婿”还算热情。在最初的几天,塞玛带着我四处游玩,我被这个唐僧西游的神秘国度吸引住了,沉浸在异域风情里。塞玛是个办事精练的女孩,她没有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几天后,她开着爸爸的越野车,载着我向目的地驶去。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名叫普帕示塔利的小村庄,距加尔各答100多公里。印度的公路路况十分差,狭窄的路上人车畜混行,车颠簸得十分厉害。半路上,突然下起雨,雨越下越大。在距离加工厂还有大约1公里时,越野车不幸陷入了泥泞之中,我们只好下车徒步前行。天空一片漆黑,倾盆大雨令人窒息,拳击手套大小的蟾蜍在泥路上蹦来蹦去。
可怕的是,我们刚下车就能闻到腐尸的恶臭,离村庄越近,臭味越浓。塞玛带我要去拜访的是这个村庄一位名叫巴诺的老人,他是塞玛的一个远房舅舅。巴诺人感觉挺淳厚的,在来之前塞玛在电话中就和他说明了来意,因而简单客套一番后,他就带我们向村边走去。
在泥泞中蹒跚前行了10多分钟,巴诺在一家简陋的竹木屋前停了下来。这家木屋非常简陋,唯一“奢侈”的地方就是屋顶盖了一层防水油布。打开门,在灰暗的煤油灯下,几个坐在肮脏的地板上喝酒的工人正睁大眼睛盯着我们。我好奇地打量四周,猛然间我神色大变,骇然而呼——地板上有个沉入地下的庞大水泥池,旁边望着多桶盐酸等腐蚀性化学品,更可怕的是,屋内四周散落着数以百计的人骨,屋椽上也挂着成串的人脊骨。纵使我是学医的出身,曾看过人体解剖,算得上胆大,心里也不由得升起一阵寒意——这里多么像佛教所说的18层地狱啊。转过脸来,塞玛的舅舅,甚至娇弱无骨的塞玛本人,都面不改色,想必他们作为本国人已经习以为常了,不由得感叹文化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啊!
一个满脸肮脏,留着稀疏的小胡子,眼神犀利的40多岁小个子男人越众而出,带着警惕的目光上下打量我。巴诺介绍说他是这家人骨加工厂的老板,名叫素提西。素提西问明了我们来意,显得夸张似的热情,他拍着胸脯说他的工厂是全印度最好的人骨加工厂,“产品”量多质佳,各种各样的人骨制品应有尽有。我和塞玛商量一下,跟素提西说在国内联系上买家后,尽快给他“订单”。
在回来的路上,巴诺向我解释了这个加工厂的制作过程:首先将尸体用鱼网包装好沉入河中,经过细菌和鱼的分解,一周后尸体成了骨架和软块的松散体。然后人工擦洗尸体,放入大锅中用腐蚀性的苏打水煮,以便溶解残留的腐肉。剩下黄色的钙质表面,要把它们变成医学用的白色,还要在阳光下晒一周。然后在盐酸中浸泡。浸泡后,骨骼会变得清洁干净、光泽洁白。接下来,用细钢丝把骨头连接起来,并将它们拼贴在医学图表上,必要时,锯掉部分颅骨,因为这样可以更清楚地看到其内部结构。就这样,一个合格的人体骨骼标本出炉了。
我听得一阵发憷,感觉恶心反胃。想不到人死后,他(她)的尸体会遭受同类如此残酷的对待。震撼之余,我没忘记问最关键的问题,我问,这些尸体是从那里来的呢?巴诺告诉我,素提西另一个身份是村里火葬场的管理人,他的尸体主要来源于太平间和火葬场。尤其是在火葬场,死者家属一离开,他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尸体从火中拖出来。此外,他在暗中还从事盗墓的勾当。也许,还有另一个来源,巴诺若有所思地说。我看他说话吞吞吐吐,正想追问下去,塞玛摇头用目光制止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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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加尔各答后,我用最快的速度联系了国内医学界的朋友,在他们帮助下,很快联系上了买家。如我所料,国内的客户实在不少,大部分都是医学院或者医学研究所等医疗机构。我整理了一份订单,交给素提西,让他根据各客户具体要求定制“产品”。之后的事非常顺利,“产品”通过加尔各答市内一家医疗供应公司,顺利进口到国内。这一笔生意,我轻松赚了几万人民币。
旗开得胜,我和塞玛心里充满了难言的喜悦。塞玛盛装打扮,她穿上了华丽的民族纱丽,额头点了红色的吉祥痣,戴上了精美的手环、足环,身上撒上了迷人的印度香水,喜气洋洋地拉着我去印度教的圣城瓦拉纳西旅游。一路上,塞玛载歌载舞,印度人喜好歌舞的天性充分表露出来。受她的感染,旅途上我也是兴致勃勃。
但是,旅途上并非十全十美,很多事都不尽人意。以前我对印度的了解只停留在概念阶段:印度是神佛的国度,是大诗人泰戈尔的故乡,那里有着浓郁的异域风情、歌舞、服饰。而这次旅行,我有机会更深地了解印度,看到的很多景象让我失望。比如印度人爱牛,街道上满是牛粪,散发着浓烈的恶臭,奇怪的是,来来往往的印度人好像浑然不觉。更无法忍受是,很多印度人便后是不用卫生纸的,他们用左手擦屁股,然后用水简单地冲一下手就算完事。同样,他们吃饭的工具也是手,当然,用的是右手抓饭。看着印度厨师把他们的黑手在粘糊糊的食物里面搅来搅去,真是要多恶心就多恶心。
在瓦拉纳西游玩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一群人在恒河边烧死尸,场面算得上恐怖。塞玛告诉我,印度人的文化是要火葬,印度教徒相信死后骨灰从圣城瓦拉纳西撒入恒河能脱离轮回之苦,得到更好的来世,所以瓦拉纳西自热而然地成了巨大的焚尸场。让我难以理解的是,恒河水质应该糟得难以想象:裸身洗浴的教徒、牛羊排泄的污物、甚至岸边焚尸场没有被烧成灰的尸块。但是不少印度教徒们却一脸虔诚地捧着他们的圣河水,喝得津津有味。
更可怕的是,我和塞玛泛舟恒河时,意外地发现水中漂浮着一具完整的尸体。尸体被野狗、鱼等咬得血肉模糊,还没有完全腐烂。从它飘浮的长发来看,生前应该是位女性。塞玛解释说,这些尸体绝大部分都来源于穷苦人家,他们买不起足够的原料来施行火葬,所以往往只是象征性地烧一下就把尸体抛入恒河中。普帕示塔利那个小村庄离恒河不远,我终于明白巴诺口中的尸体另一个来源指的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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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我往返于加尔各答和普帕示塔利之间,又做成了几笔交易。但是,由于尸源问题,每次交易的“产品”并没有第一次那样多。尽管如此,我也足足赚了几十万元人民币。
那次和塞玛开车去普帕示塔利,距这个小村庄不远时,突然间从旁边的岔路上冲过来一辆摩托车。太过突然了,我手忙脚乱地紧急刹车。虽然如此,摩托车还是撞到了我的越野车,在车门处撞个大坑,摩托车倒安然无恙。我怒气冲冲地下车理论。
肇事的摩托车司机脸红扑扑的,一看就是喝多了些酒。他约有50出头,身材十分高大魁梧,留着浓密的络腮胡子,一脸的凶悍。从他的身量来看,我想他应该是印度的雅利安人种,不是土著人。可恨的是,我下车后,他对我仿佛视而不见,一直色迷迷地盯着我后面美艳的塞玛。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一声断喝,把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来。突然间,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上下打量我,问我是哪国人。知道我是中国人后,他的眼神变得十分恶毒,咬牙切齿地说:“中国人!中国人!”
后来,巴诺告诉我,那人名叫阿科拉,是村里有名的恶霸。阿科拉的父亲是印度一名下级军官,死于60年代那场中印战争。原来如此,难怪他对中国人那么敌视。巴诺告诉我,阿科拉不是善渣,让我提防他一些。我苦笑一下,心想,到这陌生的国家,我只是为利而来,事后拍拍屁股走人,那场遥远的战争,八竿子也扯不到我身上啊,与我何干!
我去找素提西,恰巧他屋里有客人。素提西鬼鬼祟祟地把我拉到屋外,神神秘秘地告诉我晚上再来。搞什么名堂?我一腔雾水。当天晚上,我如约来到他的家中。此时,他的家中已经来了另两个人。这两人我都认识,他们都是素提西人骨工厂的工人。素提西跟我摊牌了,他说,现在人骨工厂“产品”供不应求,尸源成了大问题。太平间和火葬场的尸体能用上的都用上了,“靠天吃饭”显然已不行了,为此,只有“主动出击”——盗墓了。但是,印度人虽然对尸体的处理看起来随便,盗墓却是人神共愤的事,一旦被死者的家属抓住,要被活活打死的。因此,他的人骨加工厂工人中只有这两个人愿意来。由于人手不够,素提西想到了我。
原来如此,我啼笑皆非。本来,我来印度做人骨买卖已经有些骇人听闻,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如今竟然有人要我盗墓,听起来真像做梦一样。素提西说,你们中国人不是无神论者吗,尸体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一堆物质罢了!再说好处少不了你的,你可以分成!
无论素提西怎样劝说,我就是不同意。我对素提西说,在我们中国,盗墓也是有违天理的事。再说我只是个商人,我的职责只是交易,至于如何生产,如何弄到尸源,是你们工厂的职责,与我无关!素提西不甘心地听着,一脸的悻悻。
当晚,我和塞玛留宿在巴诺的家中。熟睡时,我突然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了。巴诺满脸惊慌地让我赶快逃命。原来,村里失踪了一个小孩,家长找遍了各处也找不着,阿科拉此时别有用心地造谣说,小孩被村里新来的那个中国人绑架杀害了,为的是弄到一副儿童骨骼。要命的是,素提西半是摄于阿科拉的淫威,半是因为我的拒绝对我怀恨在心,竟然为阿科拉作证,说阿科拉的话是真的。于是,村民们群情激愤,他们点起火把,在阿科拉的带领下来捉我。
我大惊失色,想不到印度常发生的连环爆炸案之类的恐怖袭击如今竟然落在自己身上。我抢了一件衣裳,披在身上,拉起同样惊慌的塞玛往外就跑,想发动停在院子里的越野车逃走。没想到刚跑到院子,就被村民们团团围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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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科拉目光凶狠,他揪住我的头发,狠狠地扇了我一记耳光。此时,失踪小孩的家人们也赶来了,他们的哀哭声无疑起了火上浇油作用,愤怒的村民们挥舞着棍棒,狂叫着,打死他!打死这个中国刽子手!在他们的怒吼中,我的辩解声音是那样的软弱无力,几不可闻。
我冷汗直冒,恐惧到极点。在这异国他乡,唯一帮我说话的只有塞玛和她的舅舅巴诺了。偏偏巴诺人影不见,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而我倾情爱慕的塞玛,此时却低眉顺目,为了自保,忍心不理我哀求的目光,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完全绝望了,发出像垂死野兽一样的哀号,想不到我将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异国他乡。在这些村民的乱棒之下,很快我将变成一具死尸。接下来,尸体说不定会流转到素提西手里。经他的人骨加工厂一番“加工”,成为一具光泽洁白的人体骨骼,之后被交易到某个国家的医学院,供学生们观摩。我从贩卖人骨到即将变成一具被贩卖的人骨,真是造化弄人啊!也许,冥冥中真有天谴吧,毕竟,贩卖人骨这事有违天和。
千钧一发之际,村长赶了过来。原来,好心的巴诺偷偷地跑出去叫来了村长。村长好像很有权威,他让阿科拉住手,喝散了村民。村长说,在真相未明之前,不允许胡乱猜疑,私下动手。村长让我和塞玛先返回加尔各答等候调查处理。
惊魂未定的我匆忙发动了越野车,和塞玛逃离了那个小村庄。塞玛好像心有愧疚,她把头偎依在我的肩膀上,我厌恶地推开了她。一路上,我们默默无话。我无法原谅她,毕竟,爱一个人的理由可以有千万种,而恨的理由只有一种就够了。也许,在他们印度人眼中,灵魂生生不灭,对死亡没有那么看重,但是对我来说,生命只有一次,生命无比宝贵!
通过加尔各答的华侨朋友帮助,我搭上了加尔各答至上海的航班,用最快的速度逃离了印度,结束了为期两个多月,惊心的印度淘金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