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鸣凤乔
1-
二十多年前,程旭师专毕业,她的同学大多被分配到学校,可她却被分配到乡政府当秘书。
师专毕业做老师天经地义,可是分到其他单位就一定有人为因素在里面。当时这是一个比较轰动的新闻,因为政府在人们心里可是本乡最高行政机构,放在过去,这可是衙门啊!一个人在这里上班,全家都有面子的。
她也不知道怎么好运就这样砸在自己的头上。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去上班好了。
或许是自己文章写得好吧!她曾写过一篇关于家乡的散文,在省报发表了,从那以后大家都称她作家。
机关单位都喜欢文笔好的,或许是这个原因进的乡政府,她一直这样认为。
周末和同学一起聚会,大家叽叽喳喳地憧憬着未来。园丁们不自觉地就把自己归类了,程旭感觉有点寂寞。
当听到有人夸她机灵又聪明时,心里特别不舒服。同学们没有明显地说什么,但她却分明感觉到了讽刺的意味。
2-
程旭还是高高兴兴地去单位报到了。初来乍到,一切都那么陌生,却又很新鲜。是的,她机灵又聪明,边工作边摸索,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她有点沾沾自喜,这工作不要太好做了吧!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让程旭的心不再这样单纯。
乡政府的工作,主要分为两部分。除了本职工作外,还有中心工作。
本职工作就是自己业务内方方面面的大事小情;中心工作是全局性阶段性的重点工作,是在一段时间内需要集中主要人力、物力和财力去完成的工作任务,例如计划生育、水利兴修、抗震救灾、抗旱保苗等等。
程旭遇到的第一份中心工作就是去派出所帮忙——核实户籍信息。我国居民的户籍信息最初都是手写的,上微机之前要重新统计核实,这就需要深入到户,核实具体信息。
信息核实时村民还比较配合,但是收新户口本的工本费却有点困难,需要做大量的解释工作。有的人能理解,也有不理解的。
这一天,她和派出所小李一起来到村北小卖部,开门迎出来一个满脸堆笑的胖大婶。
小李问,程旭就用笔记录。收钱时,胖大婶立刻变了脸,“收什么钱?我没钱。”
“大娘,这钱是统一收的,不是我们要收,是上面的规定,是新户口本的工本费。”程旭耐心地解释道。
“谁不知道你们当官的个个都很贪,谁知道收的钱都去哪了!”胖大婶愤愤地说。
原来自己如此倾心的工作,在百姓心里竟然是这样的,程旭有点懵。
小李说老百姓不理解也是正常,在他们的眼里干部就是当官的。可能是一些害群之马让百姓心中有了误解,程旭想自己一定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3-
“一家有女百家求”,程旭也不例外。自毕业以来,家里媒人不断。可是乡长的儿子在追求她,亲戚朋友都劝她答应,这样的好亲事上哪儿去找。她也有些犹豫,乡长的公子没听说有什么大的缺点,但总感觉油滑,这一点让程旭有些反感。
“有什么了不起,如果不是刘青,她能一毕业就当上秘书,一个黄毛丫头。哼!”
这是程旭偶然听到的同事们在背后的议论,很显然说的是她。黄毛丫头,秘书,说的不是她又是谁?!而刘青就是乡长的儿子。
后来她知道,她能来乡政府工作,真的都是拜刘青所赐。原来刘青一直都在暗恋她。
听到这个消息,她不仅不开心,反而很气愤。感觉自己无意中成了别人的棋子,被别人摆弄的感觉真的很难受,喉咙里像吃了苍蝇一般不舒服。
她开始答应媒人安排的相亲,每次相亲开始都很顺利,然后就没下文了,程旭很纳闷。
媒人说,“人家都说你和刘青睡了。还有更难听的,说你若不是和他睡了,怎么会分到乡政府做干部。”相亲对象一听说这些就都吓跑了。
4-
就这样,程旭的婚姻被耽搁了。一直到三十多岁,她还是一个人。
直到遇见陈雷。他是一个火车司机,长得清爽干净,比程旭小两岁。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比较对眼,他又很善解人意。都老大不小了,结婚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世间的事情总是难有圆满。夫妻两个互敬互爱,相濡以沫,这样的婚姻应该是高质量的吧!可她那个婆婆却是一个“事妈”。结婚没多久她就领教了。
他们两个恋爱时,婆婆就强烈反对。大家猜对了,就是当年的那些流言蜚语,婆婆不可能没听说,但是都被陈雷压住了。婆婆怕儿子不高兴,才勉强答应的。
但同在一个屋檐下,每天都伪装是做不来的。这一天程旭下班回家晚了,还没进屋,在院子里就听到了婆婆的唠叨。那大嗓门,把屋里的燕子都吓得飞了出来,扑扑棱棱地也吓了程旭一跳。
“不到吃饭点不回来啊!”婆婆阴阳怪气地说。
“有一份材料,领导急着要,我就耽搁了一小会儿!”程旭陪着小心说。
“有那么忙吗?你上班不是每天就喝喝茶水,聊聊天吗?”
程旭止不住眼泪掉下来,转身回房间了。
“我又没说什么!”婆婆咕囔着。
陈雷也跟着进了房间。还好不管发生什么,丈夫都站在她这一边。
5-
慢慢地,程旭在乡政府变成了老干部。同年参加工作的大多已经是科级,副科级了,只有她还在股级上原地踏步。这些她倒不在乎,她阴差阳错做了乡镇干部,既然如此,她只想做好本职工作,然后就是安安静静地生活。
然而世界本就是喧闹的啊!生在红尘,你能躲得过去吗!
其实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乡政府的秘书而已。在过去,县官也只是一个七品芝麻官。自己根本没品,而且比芝麻还要小呢!
亲戚朋友和同学邻居如果都算是熟人范畴的话,那么在这个范围内,大家都认为她在乡政府工作,应该有一些权力,至少认识一些“有用”的人。
她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把胡嫂得罪了。这不胡嫂的儿媳妇又怀孕了,可是大孙女才四岁,按计划生育政策不符合生二胎,怀孕了又舍不得打掉这个孩子。胡嫂就找她帮忙,说她在乡政府工作,去计划生育中心找找领导,看能不能通融一下,生下这个孩子。
程旭最怕的就是求人,可是无奈,多年的邻居求到她,能不能办,都得试一下。
她咨询了计生中心的助理,回答是,生肯定是不符合政策,若非要生,必须交5000块钱社会抚养费。
她如实把情况告诉了胡嫂,胡嫂马上就把脸拉了下来,“你不是政府干部吗?就这点事还整不明白,我自己去问也是5000块钱,你就一点面子都没有啊!你是怎么混的?”
程旭苦笑了一下,心想,“政府干部也不能权利冲天啊!”
6-
儿子考上了重点大学,全家人都很高兴。分数下来后,儿子忙着参加同学的升学宴。
程旭下班刚进房门,儿子就迎了上来,“妈妈,我的升学宴定在什么时候啊!”
看着儿子期盼的眼神,程旭想,真的应该给儿子庆祝一下,“金榜题名”也是人生一个重大的转折,值得纪念!
但是摆在眼前的却是两个烦恼。
一个是机关干部不允许收礼,为孩子升学之事大摆筵席,这是要犯错误的。高考之前,纪检监察部门就已经让所有家里有高三孩子的干部,签了不收受礼金的协议。
这一点好说,只请一些亲朋好友小范围聚一聚,而且不收礼,这应该不算犯错误。
再一个烦恼是,程旭两口子结婚这十几年并没有多少积蓄。即使小范围摆几桌还是要花一些钱的。酒店太寒酸了,面子上过不去,若太奢侈了,人好受钱难受。
所以程旭事先做了一些工作,比较衡量,最后选择了一个各方面说得过去的酒店。
每桌600元,这个标准程旭可以接受。她也想学别人讲讲价,于是问老板娘能不能便宜一些。老板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政府干部吗?”言外之意,你是政府干部,这点小钱还那么算计。
的确,程旭两口子都有工资,但那只是有数的钱。
不允许机关干部收礼,但是别人家的红白喜事、升学过生日还是要随礼的。
每年人情往来,吃喝拉撒,还有婆婆常年有病,哪一样不需要钱。
别的女同事几年前就穿上貂皮大衣了,可她一直没舍得买。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程旭也有点纳闷自己,虽然酒席贵了点,但还不至于花不起,怎么自己心里那么疼。
最后想明白了,还不是因为工资太少。
7-
孩子上大学走了,程旭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人生了。
再过几年自己也该退休了,做了三十多年的秘书,在别人的眼里那是多么没出息的事。
程旭想开了,三十多年的行政生涯,虽然单调乏味,但是自己能够善始善终,明哲保身,也已经很不错了,应该知足。
刘青,当年把她分到乡政府的那个人,后来去了别的乡做乡长,因为林地产权问题起了纠纷,进了监狱。事情大概比这还要严重,不然怎么会变成刑事案子,但是怎么严重法,程旭不清楚,她也不想弄清楚。
她只想安静过日子,她只想儿子有一个好的前途。
儿子大三那年,告诉她,毕业后也要回到家乡去,做一个大学生村官,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听到这个消息程旭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