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和朋友聊天,聊到了祖宅院子。我顺手给他画了一张我祖宅王家大院的简图,当熟悉的正房、西厢、厨房、菜园的轮廓出来时,我不禁唏嘘感慨,近十年没有去我的老家看一下了,我的老房子,现在还好吗?
北方的院子极为讲究,走过宽阔的弄堂,最深的一户便是我家。我依然记得,门框的最高处,高悬着镜子和已褪色的红绸,那是我刚出生时候装的,象征后继有人,蒸蒸日上。门口两个石碾镇守,木门半开半合,门锁也是极为讲究,老式的钥匙足有一尺多长,至今我也没有学会如何开启正门。进门锈蚀的玄铁钟被撞得叮当作响,声色悠扬。门厅正对,三丛冬青后,青松壁画的玄关上,放着泰山石敢当。
穿过镂空花墙门廊,右拐折进,是用六角青砖铺砌的整齐的庭院,庄重齐整,不论北方的风沙酷寒或贫瘠保守,总有那么一刹那,让你敬畏它的威严。房间坐北朝南,一字排开,开两门,正门和厢房。
跨上石板台阶,迈过青砖门槛,从正门进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八仙桌,后面的墙上挂着帘子,帘上镶嵌着奶奶的手工,香包、绣球等等,琳琅满目不一而足。小心翼翼的掀开帘子,后面是暗格,里面有先祖的排位,和爷爷珍藏的山西二十年陈酿老汾酒。
左手边就是会客厅,长条沙发,茶几,竹椅摆放齐整,在我的记忆里,十里乡亲如果有大小家事,就会来找我的爷爷,在飘渺的烟雾中,氤氲着茶水的热气,与谈话声混在一起,激荡在我的童年的日日夜夜。
右手边,通过小通道,就是炕了,有个烧火的灶台,和一个黑漆漆的大锅,我记忆中的童年的冬天,奶奶就是在这个锅里煮着猪肉,哔哔啵啵的柴火声响,伴随着风箱的缓慢节奏,我在热乎乎的炕头,透过暖黄的灯光和朱红的剪纸,期待着第二天漫天飞舞大雪。
在炕的前方,就是爷爷的书桌,他总是清晨五点半起床读书、写稿子,日日不辍,我也是很希望早起,穿戴整齐趴在书桌上写写画画,日复一日,无言陪伴,祖孙二人就是这么度过的。
另一个就是厢房,较为私密,一般是未嫁的闺女或者成家之后住的,我小时候怕黑,不愿意在厢房多呆,父母也一直在外工作,整个童年,我和爷爷奶奶一起住。
厨房属火性,在正房的对面,工工整整的一个瓦房,对称排布两扇窗,奶奶在厨房烧火做饭,炊烟袅袅,厨房的窗边,种着一颗李子树,树下拴着一条黑狗,叫赛儿,我一跑动,它就乐此不疲的跳起来又折回去,春天李子树被它摇掉一地小花,初夏又是晃掉一地小果,我总是偷偷喂它很多骨头,摸着它的头,蹲下来看它趴着啃骨头的样子。记忆中的大狗总是在一个半圆形的窝边跑来跑去,偶尔一两次脱缰,兴奋的满院乱跑,我心疼它,希望它一直跑下去,永远不给它拴上铁链。就这样,它陪伴了我十二年。
厨房的边上,有一眼水井,每天的取水就从此来,我战战兢兢的往井里望一眼,伴着一声喊叫,还没听到回音,就赶紧跑开。看着爷爷摇动着轱辘提起清冽的井水,我就一步步的踩着桶边溢出的水花。
整个院子,就是一个菜园,有桃树、果树和各种蔬菜,记忆最深的是一排小葱,几排茄子和番茄,还有莴笋,基本上一个夏天就是几样菜,奶奶拌的凉菜真是味美爽口,就着酵香馒头,我能吃很多很多。
原本的西院也很大,有一些封存多年的老房子老物件,常年上着锁,我没怎么看过。祖上的家业需要儿孙不断修葺新增为上,在我十岁的时候,把它拆了盖起新房。从此,家里面,有气派的门头,有全硬化的院子,有宽敞的二层卧室,我们全家搬进新房,在这里,我又度过了十年美好的青春时光。
对新房子的记忆,不变的是,爷爷在书房里的奋笔疾书,书籍信笺文具干净整齐,清晨出门处理公事,留我在书房折腾;奶奶在厨房忙活,挑水、和面、炒菜、烧火,鼻尖总渗着细细的汗珠。他们的勤劳、睿智、恩爱、整洁,深深的烙印在心头,爷爷的威严、奶奶的慈祥,透过家里的一块匾,上书“誉满梓里”可以略窥一二。
在我十九岁上大学,我爷爷得到我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下午,欣然病逝,令我心痛不已。我父亲将我的奶奶接到市区,和我们一起住,如今老人家弹琴唱歌,捏花剪纸,聊以排解对爷爷的思念,每次放假见我,总是拉着我的手,话说也说不完。
2016年我在重庆的新房装好,她来看了,不禁说,如果你爷爷上天得知,肯定非常高兴。是啊,又想起十年前我望着爷爷抽烟,奶奶看着我们,欣喜的说:“嗯,三辈人!”人去楼空,他壮志未满就溘然长逝,也是无奈。
想想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我也不忍心回去,我的老房子,目前花园肯定杂草丛生,雪白的墙壁也一定布满灰尘,青色的瓦檐也一定长满青苔,这种形象,不适合我爷爷奶奶勤俭整洁的形象的。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回忆,让这些老宅,长期封存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