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鲛人生于北海,幼时人身鱼尾,成年后,可幻化双腿,银发碧瞳,不论男女,皆有世间最美的容貌。
鲛人一族,享千年寿命,鲛人落下的泪,凝成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世人无不对之垂涎三尺,然,鲛人生于大海,长于大海,来无影去无踪,望洋兴叹而已。
阿一长在北海边的一个渔村,年芳十八,无父无母,与八十高龄的奶奶相依为命。她总是扎着长长的辫子,几缕发丝轻垂在脸上,俏皮可爱得紧,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极了夜空中明亮的星。
阿一的渔村,皆是以海为生的人,船只随处可见。别看阿一小小年纪,却机灵得很,水性也极好,入水便像鱼儿回到海的怀抱,那般自由畅快。
海风咸腥的味道,吹向沙滩,拂过树梢,最后温柔地缠绕在阿一拨弄着渔网的手上。天气正好,阿一打算出海捕鱼。“奶奶,我出海了。”阿一背着一堆东西,对着屋门大喊。
风渐渐急了。
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口,正准备叮嘱阿一别太调皮,风却突然呼啸着将她的话堵了回去,毫无预兆,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下来,遥远的海上掀起了滔天巨浪,似乎要将一切都吞没。阿一一个箭步跑进了屋,顾不得屋外的东西,慌忙将门窗锁上,把风雨挡在屋外。
“奶奶,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奇怪的天气。我们的屋子,撑得住吗?”阿一第一次慌了神,比被海浪吞没还紧张百倍。
“丫头,放心吧,撑得住。”老妇人气定神宁,毫不慌张,似乎这种景象早已看过无数遍,暗自沉吟,“许是那边又出事了吧。”
02
雨下了一整夜,天将放亮时,门外终于停止了呼号。
阿一一夜未眠,雨方停下,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打开门,灰蒙蒙的天,入目所见,尽是一片狼藉,篱笆东倒西歪,幼小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残枝败叶落了一地。
“我的船!”阿一惊呼,往驳船的浅湾跑去,此刻村里的人还在睡梦之中。阿一踩着泥泞的地,一路小跑着下了山坡,山坡与另一座山之前,被海水冲出一个缺口,伸进两山之间,阿一习惯将船驳在那里。
离得近了,阿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是她与奶奶赖以生存的工具,虽然周遭的植物被打击的不成样子,至少船还安然无恙地躺在那里。
“尾巴?”正欲转身返回,阿一却发现船上好像有鱼的尾巴,她喜出望外,竟然有送上门来的食物,哪有不收的道理。待得靠近船沿,准备抓鱼之时,阿一的手却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目光甚至有些呆滞,口中呢喃着,“好美的姐姐。”
原来,船上并没有什么鱼,而是躺着一个人,长得极美,银白的发丝,雪般纯洁,双眉微皱,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想来是受伤了。阿一见着如此绝色,哪还顾得了这许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人搬回了家。
03
老妇人见到那人时,浑浊的双目也变得明亮了些,虽然口中抱怨阿一带个陌生人回家,却不紧不慢的将那人扶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
阿一在一旁看着,渐渐羞红了脸。长得这么好看的,原来是个男人。她自小就听奶奶讲过鲛人的故事,这样的脸,难不成,他是从海那边来的鲛人吗?
阿一日日看着他,看得入了迷。
“小丫头,看够了没有?”睡美男突然睁开了眼,和阿一对视很久后,忍不住问。
“额,没有,不对,额。。”阿一满脸窘迫,脸红成天边的云霞。
“算了,不跟你计较。”睡美男一个翻身,又睡了过去,完全不在意身在何处。
阿一在他身后比了个挥拳的动作,脸气得鼓鼓的,“长得好看了不起啊,哼!”
04
鲛人未醒之前,阿一心中存留着某种期待,觉得鲛人醒后,自己身上会发生某些特别的事情。
然而,她错了。
鲛人躺在那张最初昏迷时躺的床上,一步都未曾移动过,也不怎么说话,甚至不在意周围的一切,似乎生无可恋。
唯一在意的,便是戴在手上的一枚戒指,他整日抚摸着它。阿一偷偷地看过,那戒指,质朴无华,并无任何装饰,唯一的特别之处,是刻着些奇怪的字符。
“这个好吃懒做的鲛人,要不是你长得好看,我就把你丢回海里去。”阿一站在捡回鲛人的那个浅湾,一边解开船上的绳子,一边自言自语。
“鲛人?你说你见过鲛人?”扑通一声,水里突然探出一个头来,银白的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明显也是一个鲛人,他一脸急切地看着阿一,虽然这个鲛人长得也颇俊,但饶是阿一,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差点落荒而逃。
“你,你,你是谁啊?”阿一语无伦次,一步步后退,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姑娘莫怕。”那水中的鲛人尽量语气平和,“我是来找我们少城主的,他已失踪数日了。方才听姑娘说什么鲛人,我一激动,便……吓着姑娘了。”
阿一渐渐冷静下来,她并不笨,家中的鲛人会那样,必是身上发生了某种巨变,甚或关乎生死,她不知道眼前这个鲛人是否可信。
“我不认识你们少城主。”阿一直视着眼前的鲛人,不愿错过他脸上的每一个变化。
那鲛人歉然一笑,“也是,那不知姑娘所说的鲛人是否戴有一枚戒指,很平凡的一枚戒指。”他特意加重了平凡二字。
“抱歉,在你之前,我从未见过鲛人。”话毕,阿一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她撒谎了,因为那鲛人说起戒指时,眼中一闪而逝的贪婪。
05
“你必须离开这里。”阿一掀开他的被子,将他唤醒。“我刚刚遇到一个鲛人,他在找你。”他迷迷糊糊地眨了一下眼睛,又睡了过去。
阿一气极,端了一盆水,往他头上泼了下去,冰冷的水瞬间让他清醒过来。“你必须走,听到没有?”
“无所谓,要来便来。”他头也未抬一下。
阿一被气得不行,“你怎能对自己如此不在意?你是死了爹,还是没了娘?我没爹没娘,不也活得好好的吗?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你捡回来!”
“全都死了。”
“什么?”
“全都死了,几百人。你满意了?”眼前鲛人的情绪第一次有了变化,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对,对不起。我只是,只是想帮你。”阿一的气瞬间被熄灭得无影无踪,只余下深深的愧疚。即是这样,那我便陪着你吧,阿一心想。
二人相顾无言。
06
夜深人静,只余海风轻轻地吹着,独自言语。十几双眼睛,冰冷,无情,凌厉,看着阿一她们的房子,此刻房屋四周堆满了木柴。
“点。”他们的头领挥了挥手,赫然是阿一白天在浅湾遇到的鲛人。
火霎时席卷开来,照亮天际,妖艳异常。
“奶奶,奶奶。”屋中烟雾弥漫,火星点点,四处散落下来,阿一抱着昏迷不醒的奶奶,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早已忘记自己此时身在火海之中。
鲛人此时满心愧疚,但已无暇悔恨,只费力地在房后开出一条路,又将三人浑身淋湿,一把抱起阿一的奶奶。“阿一,快走。”阿一迷迷糊糊地跟着他,险险地逃离了火海,“奶奶,奶奶?”
“她只是被烟呛到了,放心吧。”鲛人环顾周围,催促道:“阿一,你快带奶奶走!”
“想走?怕是没那么容易吧。”放火的鲛人头领此时已挡在前方,英俊的脸庞上,显露最恶毒的笑意。“伊晓,海国的丧家犬,别来无恙啊。”
“你有什么事,冲我来,放过她们。”
“放过她们?恐怕不行,这小丫头,白天才骗过我。你要是识相的话,就把戒指交给我。”
“怎么?那叛贼没了这戒指,无人服他上位?”伊晓出言讽刺。
这话似乎正中鲛人头领的心头,“少废话,给是不给?”
“有本事,便过来拿。”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阿一明白,一人对十几人,本就没有胜算,她将奶奶放下,捡起一根燃烧着的木棍,冲进人群里,她不会任何法术,只能胡乱挥舞着燃烧的木棍,触不及防之下,反而起到了一些效果。
然而,鲛人头领并不蠢。他让手下缠住伊晓,简简单单,便掐住了阿一的脖子。
“伊晓,想让她活着,便将戒指交与我。”场面瞬时安静下来,只余火焰吞噬房屋的声音。
07
戒指,划过天空,向阿一头顶上方飞来,鲛人头领眼里散发着掩饰不住的狂热,手慢慢松开了阿一。
为了她,他竟没有丝毫犹豫。
不,阿一不愿。她猛地推开鲛人头领,接住了那枚戒指,入手冰凉。
眼见即将到手的宝贝易手她人,鲛人头领登时气急败坏。“臭丫头,竟坏我好事。”他的剑指向阿一,瞬间刺穿她的身体,血花,四溅。
阿一如风中残烛,摔倒在地,手中扔紧紧地握着那枚戒指。
伊晓的心,突然碎了一地。他奔向她,一步如千年,仿佛走了几辈子,才走到她的身边,眼泪,从他眼角滑落,结成晶莹剔透的夜明珠。这时,鲛人头领已从阿一手中夺走了戒指,他看着紧抱阿一的伊晓,仰天长笑。
最可笑的人生,便是,刚上天堂,便下地狱。
几百个村民,手中执着各种怪异的武器,奔赴而来,那十几人瞬间成为待宰的羔羊,鲛人头领的笑声持续没多久,便永远地停了下来。
伊晓将戒指捡了回来,戴在阿一手上。我要阿一活着,他说。他找来一把刀,褪下衣服,往胸口狠狠刺去,取血,喂阿一喝下。鲛人的心脏是生命之源,传说,喝了鲛人的生命之血,便能与鲛人同寿。但是,失了生命之血,鲛人的千年寿命将减为半数。
阿一的头发慢慢变得银白,伤口渐渐愈合。醒来第一眼,是他的脸,他的怀抱。
今后,我便与你同寿,你可愿伴我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