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是一位神人。
小时候我吃饭狼吞虎咽,她就说我这辈子是饿死鬼投胎的。我侥幸在学校考了个好名次,她又说我上辈子是文曲星下凡。奶奶经常讲老家的事。我老家成佳蜗于山地,过去有许多动物出没。小到麂子,大到老虎,贵到熊猫都是常客。到了晚上是不太能去山路上走的,不是被野兽吓到,就是吓到了野兽。而且山上还有土匪,当地人称为“棒老二”。为什么叫棒老二我还真没考证出来。我估计兵匪一家亲,吃饭的家伙火药枪就如一根棍子,如果兵是老大,匪即为老二。我家是明末清初的湖广移民,在山坳里占了一大块地,生息了一二百年也发展成一个小镇,以种茶和杂粮为生。清末的时候东印度公司的洋人给中国沿海带来了宝贵的福寿膏,大受国人欢迎。但川西离沿海过于遥远,运到成都比金子还贵了。杨家有一位出息的先祖就跑到印度去学会了种植提炼福寿膏的植物,把老家的山坳里种满了,到了春天开满了美丽的花朵,这个东西就是罂粟。
奶奶说小时候天色还没亮就要起来采摘果浆。赶在晨露时分,用刀片在罂粟果子上画一道线痕,然后把线痕中流出的乳液刮倒小缸子里,几个小时刮到的浆液才不过缸底。太阳出来,过了早饭时间,就不能采摘了,而且果浆染到衣服上瞬间变成咖啡色,是怎样都洗不掉的。果子干瘪后,里面的籽像芝麻一样香。小女孩喜欢把漂亮的花瓣夹在书里收藏,花瓣干了以后,花色依然,成为小女孩爱不释手可以互相攀比的美物。成片望不到边的罂粟田,绽放的罂粟花海是奶奶永远鲜活的记忆。
这些花朵从大清帝国末年一直开到了民国颓败新朝建立的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初才戛然而止。我不止一次地问过奶奶吸食鸦片到底对身体有没有害,奶奶说这个是神药,可以治头疼拉肚子咳嗽失眠妄想等症。我父亲也说过,小时候肚子疼,大人给一丁点鸦片膏肚子就不疼了。感冒了吸食一口烟泡就好了。总之是包治百病的。
奶奶有一次告诉我,她上上辈子是释迦摩尼佛坐前的一只蚂蚁,是得了佛主半个字的真传的。我问为什么只有半个字?奶奶说那天佛主在祗树给孤独园说法,刚清了一下嗓子就看见了奶奶,于是伸出食指一拈就弹了出去,奶奶在空中打了八十一个滚,落到人间就投身成了人。佛主这一弹指奶奶至少少了一千年的修行。我说奶奶岂不是赚大发了。奶奶说世上没有捷径可以走,这不又在人间艰苦地补修了两千年,还没完没了呐!我问奶奶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奶奶说最大的心愿是老得不能再老了,去爬峨眉山,到金顶上给佛主叩三个头。叩第三个头时就归西而去,重新做回佛坐前那只蚂蚁,把佛主讲的经典听个七七八八再入世修行……
奶奶可能真有一些神力的。八十三岁时奶奶去世了,那天我送奶奶去火化,回到家累得不行就躺在奶奶生前的床上迷糊。这时,我看见奶奶神彩熠熠地推门进来拉着我的手话家常,我感觉奶奶的手是有温度的……我当时真不觉得奶奶去世了。我现在也不觉得奶奶去世了,而是去西天出差去了……
二零一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
东郊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