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哔小姐
夜至10:30,加完班回到出租屋。拧开灯,拉开窗幔,皎暇的月光涉窗而入。
夜很静。突然无比想他。看着墙上的挂钟,这会他该睡下了。
想起自己很久没给他打电话。由于前阵子手机被偷,我们失去联系至今。如今买了新手机,换了新卡,第一个通知的人却不是他。我可以有无数种方式轻而易举地了解他的去向,他对我,却只有打电话一种方法。
来这座城市已经一年有余。记忆开始模糊了当初来这座城市的目的。只记得毕业那时的冲动:脑子一热,一个人轻装素裹,头也不回,毫不犹豫地踏上通往这座城市的高铁。连他都不知道,我走得匆忙,竟是为了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
一年前的我,仗着年轻的资本,认为自己有挥斥方遒、执笔天下的胸怀抱负,认为小城市不能助我天马行空任意发挥,只有大城市,才是我浇灌梦想的处女地。那时的我,只想离开家离开学校,离开生我养我的小城镇,抛开一切阻挠隔阂,靠自己努力实现梦想。
但你以为我想讲的,是一个叛逆少年通过自身努力实现梦想的变形计吗?不。
我不想说一个初出茅庐、毫无身世背景的黄毛丫头踏出校园,初入职场的各种囧事。一切经历在当时看来甘之如饴,乐不彼此,并非值得心酸的事。
而在这座大城市,让我念念不忘割舍不断的,除了我和他身上流着共同的血脉亲情以外,就是他对我似水无声,坚如磐石般的爱。
他是我文字上的铁粉。从初中开始我就喜欢写作。每次语文考试,我的作文总被提名表扬,随后抄在后黑板上当范文解剖。那时候是我和他关系最为密切的时期。我们之间有一个永恒的聊天话题,就是我的作文。
他并非文学泰斗,也非学富五车的知识分子。他只是一介才疏学浅的粗糟农民。因为我,目不识丁的他放下锄镰之余竟细细读起四大名著;因为我,心大性粗的他心思细腻地把我每次的作文试卷整齐叠放一起,珍贵收藏;因为我,在逢人作客的时候便骄傲地提起我的小名。
他会在与我相关的文字上停留驻足,圈圈点点。他会在我看书的时候,在一旁坐下,静静地拿起我身旁的书,跟我一起看得津津入味。他会在周末之余,踩着他那辆厚重的“大篷车”,带我到集市上吃碗热腾腾的牛肉粿。隔着烟雾,他大啜一口肉汤,语重心长地说,“丫头啊,这写作文可不能空穴来风、关起门来搞创作,你得去户外接触大自然,去人群中走动,多了解民生百态,多看看这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事物,才能落笔写出实在的好文章......”
这是他说过最长的、在我看来最为专业的话,这也成了我日后写作遵循的一个真理。我尤为深刻,他对着面前的牛肉粿,神态自然,声情并茂地感慨:“这牛肉粿汤汁清冽,却肉质嫩弹......实在美味。”
那时的他,为我戴起了久违的老花镜;为我修养了一身的好脾性;甚至为了我把他自己沉淀成为一个热爱生活,深谙世事的睿智老者。我自然也为了他,不断磨研自己的下笔功夫,不断在学校拿下征文比赛的荣誉证书。为了他,我把自己沉淀成一个时光的记录者,写生活写故事,记录人性的一切爱与美好。
但我们之间的这种密切关系,似乎只到了高三毕业。因为成绩的几分之差我阴差阳错地选了一所和自己理想毫无瓜葛的大学。自那以后,我和他之间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从学校住宿开始;从选择的专业与喜欢的文字不相干开始;从乖巧的我开始叛逆、自暴自弃开始......他不是不管我了,只是每次回家,我们之间的话题几乎成了一些极其琐屑的生活小事。他很少再聊起我的作文,怕我自暴自弃;我也很少和他提起,怕他失望愧疚。这像是我们俩人之间共同埋葬了的秘密,谁也不愿揭起。我深知他未说出口的欲言又止,却又权当不知。
许是初心难以放下,许是为了他未说出口的诺言。大二在学校修学英语专业的同时,我加入了当时学校声望赫赫的院刊组织。从大一的编辑到大三的副主编,我的追求从来没有变过。不为头衔,只为找到一个督促我继续文字创作的动力。
而后的院刊,我一本不落如期地寄回家里。当他看到我的文字排版工整,印刷成册时,激动地打了个电话给我。电话那头,他哽咽着声线,吐音不清,只说着 “好,好,写得真好!”我看一眼自己的文章,并没觉得多么惊天地泣鬼神。都是平铺直叙的内容,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惊讶地发现一字一句吐露的都是关于他的爱。
而今,我已在职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尽管现在的工作与文字相关,但我却很少再写出让自己感动的文字。眼下很多篇章,无不充斥着满屏的商业气息,我也就很少发我的文章给他看了。尽管热爱文字的初心依旧,但对文字最纯粹的情怀和心境却不在。也许是他不在我身边了,也许是我对文字的解读赋予了另一层浅薄的涵义;又或许那些年的时光已然画上句号。记忆在不断更新,冲刷着那些老去的生活片段。连带着最初的悸动,都在慢慢退后。我才明白,我的纯文字,源于他的鼓励,兴于他的寄托。我的故事统统都是为他执笔。
回想每一次站在人生转折的路口,我都毅然决然坚持自己选择。每一次选择,都离他越来越远;每一次选择,无论走了多远最终返回开始,以文字作为出发点。也许我是矛盾的,一面迫于突破自己实现价值;一面想继续维系我和他之间无需声扬的亲密关系。
最近的一次通话,他问我工作和生活如何。我和他寒暄几句,他踟蹰着开口说,无论工作有多忙,都不要放弃创作,时不时要练练笔。我“嗯哦”几字搪塞回去就匆匆挂了电话。他总能一语击中我的软肋,我想我对文字,既爱又痛。
夜薄如水。我很快入睡。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和他就坐在家里龙眼花盛开的庭院,清茶一壶,随笔几册,我们犹如同辈挚友,看着书,偶尔因为三两行文字争执几句。
他是我爸。普通却与众不同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