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漆未干
（三幕世态喜剧）
原著：[法]勒内•福舒瓦
改编：[英]艾林•威廉
翻译：欧阳予倩
第一幕
【五月的一个早晨，上午九点三十分，阳光和煦。向着通道的内门是敞开的。
【开幕后，自行车铃声，一群鸡被赶着叫的声音。前门开了，哈格医生进来。
哈格医生 （叫着）安娜！
哈格太太 （在楼上）是你吗？阿瑟？你回来了。
哈格医生 回来了。
哈格太太 关尼！快拿早饭给医生吃，他早上一点儿东西也没吃过呢。……关尼！关尼！
【关尼从外面快速进来，她手上拿着报纸和电报。
关 尼 我来了，太太。医生，这是今天的早报，还有一封刚到的电报。（将其递给哈格医生），我这就去给您拿早餐。
【关尼走进厨房，哈格医生拆电报，苏珊进来。
苏 珊 爸爸，这是什么？
哈格医生 一封电报，是……从伦敦打来的！
苏 珊 伦敦打来的？
哈格医生 没错。（读）本人为已故的克里斯宾先生之崇拜者，谨定于本星期四正午十二时奉访。签名，马克斯威尔•但文波。……但文波？
苏 珊 （沉思）克里斯宾！（坐下来）
哈格医生 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苏 珊 就是画了许多画的那个年轻人。
哈格医生 哦！那个小伙子，一边咳嗽，一边画画，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不过这个但文波是谁？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难道他以为我认识他？（把电报放在外衣的袋里，开始看报纸）
【哈格太太下楼来。
哈格太太 （讨厌的瞧着通道里的工具）真讨厌！那个油漆匠，还不把这些东西拿走。（捡起两个油漆罐子放在楼梯脚下）苏珊，以后再不要招惹这些油漆匠了！你姐姐闻到油漆味就头痛，现在还起不来床呢！（坐在上手的桌子旁的椅子上）
【关尼从厨房端着早餐出来。
关 尼 医生，您的早餐来了。
【哈格太太拿过报纸。
哈格太太 关尼！你真的要走了吗？
苏 珊 你一走我们家里就好像少了一个人……
关 尼 苏珊，我那可怜的弟媳妇儿死了，留下四个孩子没人管，我不能不回去照顾。
哈格医生 喔，关尼，我们真是非常难过。等你上火车的时候，我们多流几滴眼泪来给你送行吧！你打算乘哪一班火车呢？
关 尼 下午五点钟，开往曼彻斯特的那一班。我在这里呆太久了，十五年了。（走进厨房）
苏 珊 关尼真可怜！我们再也找不到像她那样好的佣人了。（跟着关尼进去，把门关上）
哈格太太 不过关尼走了，我们倒是合算。我找到的新女佣工钱多不了多少。
哈格医生 （惊讶地）你已经找到一个了？
哈格太太 （把报纸放在桌上）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越是生活困难，你越应该在外表上装得阔绰。（站起来走进哈格医生）关尼要走我倒一点不在乎。她在这儿实在太久了，（哈格医生想插嘴）一点规矩都没有，还叫我们女儿的小名儿。那个新的女佣人完全不是那一套。懂礼貌，她有城市的派头，讲起话来顶好听，态度又斯文，很会招待客人。
哈格医生 （瞪着哈格太太）她要多少工钱？
哈格太太 说起钱，你要打算的倒是筹一笔钱让两个女儿跟我去做几套衣服，今年夏天好到情人岛去旅行。
哈格医生 （向椅子里一靠，眼光尖锐地望着她）你还谈起什么情人岛旅行？
【苏珊从厨房走进来。
苏 珊 去不去情人岛我倒是无所谓。（坐下）
艾 达 （对母亲提高嗓子）假如我们还在这乡下住下去，苏珊一定比我先结婚，这儿的男孩子都喜欢她！可是我要告诉你们，如果她比我先结婚的话，我只有死！我一定死！（伏在桌上哭起来）
哈格太太 只会省钱却不懂得赚钱，这样的男人真是大傻瓜。
【关尼从厨房出来，冷眼相看，走向碗橱拿起空盘子。
哈格医生 我只希望永远不会有人说我贪钱。好吧，我现在上楼去刮胡子。
【哈格医生上楼。
【乡村油漆匠布鲁斯从前门进来。
布鲁斯 （在门口）早呀！哈格太太。早呀，艾达，苏珊！（两个女孩答礼）天气可真好，不是吗？
哈格太太 喔，原来是油漆匠。我正说着呢，您早就该来了，（指着楼梯脚下的油漆桶）请您快把您那些脏东西拿走。
布鲁斯 （不慌不忙）哈格太太，我正是来拿那些油漆的。而且我还带来一点小礼物，送给您的两位小姐。
艾 达 什么礼物，布鲁斯？
【布鲁斯拿出两副镶好框子的静物小油画。
艾 达 是你的相片吗？
布鲁斯 不，是我画的画。（交给两人每人一幅）
哈格太太 （走过去看艾达的画）哼，一条死鱼。（转向苏珊）你的呢？一只死鸭子！上帝啊。
艾 达 布鲁斯，这些都是你自己画的吗？
布鲁斯 是的，我认为这是我最好的作品。您最好挂在这里……
【哈格医生没穿外衣从楼上下来。
哈格医生 （边走边大声说）关尼？给我拿壶开水来。我要刮胡子。（向布鲁斯）早呀，布鲁斯，你好吗，孩子？
苏 珊 爸爸，看布鲁斯送给我们的画！
哈格医生（不太感兴趣地看着画）唔．．．．．．
布鲁斯 哈格医生，假如您不喜欢这两张，我还有很多。
哈格医生 还有很多？那您一定把时间都花在画画上，连正经的油漆活也丢下不干了。
布鲁斯 为了画画，我无论花多少时间都愿意。
哈格太太 我看您还是老老实实做个油漆匠，比当什么画家好得多。
布鲁斯 哈格太太，我想替您油油花园的大门，不过．．．．．．
哈格太太 不要钱吗？
布鲁斯 完全免费。不过，我还想替两位小姐画个像。
苏 珊 喔，布鲁斯，真的替我们画像吗？
艾 达 苏珊一定要跟我画在一起吗？
哈格太太 呃……画像没有什么用处，不过既然不用花钱，我也不反对。
布鲁斯 艾达，你在椅子上坐下来，让苏珊站在你旁边。
【艾达走向安乐椅，坐下。
布鲁斯 很好。（接过苏珊从书桌里拿出的纸笔，开始画像）
哈格医生 布鲁斯，我说您真像是一个艺术家。您这一手从哪儿学来的？
布鲁斯 （依然在工作）您还记得从前这儿有位画家，名叫克里斯宾吗？
哈格医生 克里斯宾？他是我从前的一个病人。奇怪，今天早上接到一封电报，里面还提起他呢。
哈格太太 提起克里斯宾？
哈格医生 对啊。有个家伙自称是克里斯宾的崇拜者…….（摸外衣袋，发现没有穿外衣）
哈格太太 真奇怪，克里斯宾身上有什么可爱的地方？
【关尼拿热水壶进来站在门口。
布鲁斯 我从十二岁起跟着克里斯宾学画。他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他画什么我就学着画什么。他教我很多东西。我只跟他一个人学过。
【关尼热情地听着布鲁斯的话。
哈格太太 哟，我希望您没有染上他的咳嗽毛病。
关 尼 （顽强地）哦，要是他…….（哈格太太尖锐地瞧着她）您要的开水拿来了，医生。
哈格医生 我要开水干什么？喔，是的，我要刮胡子。谢谢你，关尼。（提着热水壶上楼）
关 尼 哈格太太，您请的那个城里来的上等女佣人已经在厨房里了。（进厨房去）
哈格太太 （向厨房走去）我怕关尼会教坏那个新来的女佣人。
艾 达 布鲁斯，请您等一等。这件事情很重要。（跟着母亲走进厨房）
布鲁斯 （站起来走向苏珊）你应该知道我画这幅画的意思。
苏 珊 （退后）你说过是当礼物送给我妈妈的。
布鲁斯 那不过是借口。我其实是想好好看看你。
苏 珊 喔，布鲁斯，你已经和我认识这么久了，还说这些胡闹的话。
布鲁斯 只要你答应跟我结婚，我就再不说了。
苏 珊 可是，布鲁斯，我们一定要等艾达先结婚。
布鲁斯 为什么？
苏 珊 否则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安宁。
布鲁斯 （把画放在桌子上转向她，片刻以后）我想我最好和你接一个吻。
苏 珊 为什么？
布鲁斯 这样你就不会变卦了。
苏 珊 你放心，我不会变卦的。
布鲁斯 你不是害怕吧？
苏 珊 怕什么？
布鲁斯 好，那么我们来接一个吻。（很不自然地拥抱苏珊，不大热情地吻她）
【厨房的门开了，艾达出现。
艾 达 （看到场上的情景，气急败坏）什么，布鲁斯，苏珊，你们……（向楼上大声喊叫）爸爸，妈妈，快来呀！
【苏珊挣脱布鲁斯，哈格医生出现在楼梯上。
哈格太太 （从厨房出来）艾达，什么事大惊小怪？
艾 达 妈妈，这儿出了怪事，您不能不管。
哈格医生 （走进室内）出了什么怪事？
艾 达 爸爸，刚才我和妈妈跟那个新来的女佣人在厨房里……等我回到这儿的时候，看到他和她两个人……
布鲁斯 你不必告诉他们，我可以再做给你们看。（他把惊惶的苏珊拥在怀里，再吻她，这一次却动了真情）
哈格医生 上帝啊！
哈格太太 （怒不可遏）小伙子，我们是有身份的人家，是有规有矩的。快收拾起你那些废物，给我滚出去！
布鲁斯 好啊！苏珊，你打算跟我一道走吗？
哈格太太 快滚！
布鲁斯 好，我告诉你们，苏珊和我已经准备结婚了。
艾 达 （尖锐地叫出来）妈妈，假如你让苏珊比我先结婚，我就死！
哈格太太 不，苏珊不会和布鲁斯结婚的，也不会嫁一个他那样的贱骨头。（对布鲁斯）我的女儿，绝不会嫁给一个倒霉的艺术家。
布鲁斯 哈格太太，告诉您，我是一个好青年，我认为在你们乡下再找不到比我更好的女婿了。我快要走了，哈格太太，你们的女儿苏珊准备跟我一道走，她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做主了。苏珊，是不是？
苏 珊 布鲁斯，请你走吧，说这样的话是没有用的，你走吧。
布鲁斯 除非你和我一道走。
苏 珊 请你自己走吧，布鲁斯，等一会我去找你。
布鲁斯 什么时候？
苏 珊 我会告诉你。
哈格医生 你走吧！小伙子，让事情慢慢缓和一下，好不好？
布鲁斯 好的，医生。我的画送给你，做个纪念。
【哈格太太从布鲁斯手里抢去那张画，团起来丢进壁炉。
哈格太太 我们才不要这些鬼画！
布鲁斯 好！为了苏珊，我走！
哈格太太 这个死油漆匠！
哈格医生 好了，现在你们俩离开一下，让我跟苏珊说几句话。
【哈格太太和艾达上楼去。
哈格医生 （安慰苏珊）好了，好了，孩子，好了，小苏珊。好一点了吧，啊？
苏 珊 他爱我，爸爸，我也爱他。
哈格医生 唔，这正是最伤脑筋的地方。当然啦，假如他不是这么死心眼要去当什么艺术家，那又不一样了…….
苏 珊 艺术家有什么不好？
哈格医生 没有什么不好，就是没饭吃，没房子住，生了病没钱医。
苏 珊 假如他是一个大艺术家就会有吃有住的。而且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大艺术家。
哈格医生 他有志气，很可能成为一个大艺术家，不过据我所知，最大的艺术家都是些最穷的穷鬼，尤其是在这不景气的年头。
【门铃响。苏珊站起来。
哈格医生 好了，你看，我还要去出诊呢。（动身上楼）上楼来吧，孩子，有空我会跟布鲁斯谈一谈的。（对从厨房出来去开门的关尼）关尼，要是来看病的就让他进来，别的人一概不见。
【哈格医生和苏珊上楼去。关尼开门招呼达伦进来。
关 尼 请随便坐。本来诊室里有许多旧杂志，因为这儿正在装修，就不知道放哪儿去了。不过医生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达伦迅速环视全室，带着期望的心情走向艾达的画，却失望地走开了。
达 伦 （注视着关尼）您一定是关尼！
关 尼 噢？我好像没有见过您……
达 伦 （把帽子放在衣柜上，细心地研究那幅画）不错，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关 尼 那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达 伦 我屈指一算，就算出来了。（笑）
关 尼 别以为您是伦敦来的就可以嬉皮笑脸。（走进厨房，哈格医生从楼上下来）
哈格医生 早啊！
达 伦 您就是哈格医生吧？
哈格医生 对对。（二人握手）请坐。对不起，我的诊室这几天刚装修过，油漆未干，还不能用。（走到书桌后边坐下，准备诊病）
达 伦 不用客气。医生，我来是因为……
哈格医生 有点肝病，是吗？一看就看出来了。坐下，把舌头伸出来。头痛吗？胸闷吗？大便怎么样？
达 伦 您想错了，医生，我的身体像牛一样结实。
哈格医生 那您来我这儿干吗？
达 伦 我是专程来拜访您的，哈格医生。
哈格医生 噢？
达 伦 我来还您一笔神圣的债。
哈格医生 您欠我的债？
达 伦 说起来是十年前的事了。我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曾经是您的病人，在你们这儿住过很久。我说的就是克里斯宾。
哈格医生 噢！原来是您，您就是……咳，我原以为您还得好几个钟头才能到呢。
达 伦 （奇怪）您…….在等我？
哈格医生 是啊。我收到了您的电报……（拿出电报）让我看看您贵姓…….
达 伦 （把电报抢过去）我可以看看吗？（迅速看完）噢，是的，对了，我本来说中午12点到，没想到路上这么顺利…….（交还电报）所以就早到了。
哈格医生 （看电报）您在电报上说，您是克里斯宾的崇拜者……
达 伦 那是老实话。
哈格医生 我正在怀疑您说的那个克里斯宾，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克里斯宾。我收到这封电报的时候，我太太说，真不明白克里斯宾身上有什么可爱之处。当然，她稍微有点主观。其实克里斯宾是个很可爱的青年…….
达 伦 对，对。
哈格医生 我想知道，您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画家？
达 伦 您完全可以这样说。
哈格医生 那么正是他了。可怜的孩子！ 真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于肺病了。
达 伦 是啊，是啊。是这样，前几天我清理旧书桌的时候偶然发现几封信，是克里斯宾住在您这儿的时候寄给我的。在信里他提起您对他的好处，对您非常感激，并且请求我替他还清欠您的债。
哈格医生 对，对，就是那个克里斯宾！他口袋里总是没有钱……
达 伦 让我看看总共欠了多少？（紧密注意哈格医生）
哈格医生 这……我也记不清楚了。
达 伦 （试探地）是二十磅吧？
哈格医生 我也可以大胆地说是二十磅。对，我模模糊糊地记得，我曾经问他有没有办法还上这二十磅。
达 伦 对不起，医生，（站起来交了四张五磅的钞票给哈格医生）迟了一点，但是全数奉还。
哈格医生 我的天！（收钱）
达 伦 让您久等了，真是一万个对不起。
哈格医生 （站起来）先生，您真是个好人。
达 伦 呵，无债一身轻，这次我回到伦敦，可以做一个幸福的人了。
哈格医生 允许我和您握手吗？
达 伦 荣幸之至。（二人握手）
哈格医生 等一等，（叫）安娜，艾达，快来快来。我要您见见我的家人。（哈格太太与艾达进来）
达 伦 真抱歉，我忘了带名片。
哈格医生 用不着，用不着，您的大名早已深深地印在我这儿（指脑子）了，让我来介绍，这位先生是但……但…….
达 伦 但文波。
哈格医生 对。但文波先生，我早已深深印在脑子里了。这是我的太太。这是我的大女儿艾达。安娜，我要你们来认识一位最正直最忠诚的绅士。
达 伦 太太，小姐，你们好！
哈格医生 这就是今天早上拍电报给我的那位先生。他是我们的老朋友克里斯宾最好的朋友。克里斯宾死了十年以后，这位高贵的朋友，这位忠诚的绅士，特地到这里来替他还从欠前我的一笔小债，二十磅。这样忠诚的绅士真是天下少有！
哈格太太 啊！真是天下少有！二十磅！请坐，请坐。
【达伦坐在安乐椅上，哈格太太坐在桌旁。
达 伦 您太客气了，其实我来替朋友还这么一点儿债，没什么了不起的。
哈格医生 不过在这不景气的时候是很难得的。（拿出帐簿登记，快活地自语）二十磅啊。
达 伦 我很奇怪，为什么克里斯宾没留几张画给你们作纪念呢？当然罗，你们可能不大喜欢他的画，不过这些画对我却有一种感情上的特殊价值。我想你们应该明白。
哈格医生 明白，明白。
达 伦 那么，假如您还保存有他的画，可不可以给我带回去呢？他在信上提过，有六七幅画在你们这儿。
哈格医生 唔，至少有这个数目。
哈格太太 我相信有一张在院子里的鸡窝上面。
达 伦 鸡窝上面！
哈格医生 对，我想起来了，因为鸡窝顶上有一个漏洞，我要找块东西来挡雨，你知道，那张画上有很厚的油漆，不会漏水，再合适不过了。哦，我真不敢想象它现在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
达 伦 不要紧，不管它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想要。您知道我是拿来作为纪念品的。
哈格太太 （起立）艾达，跟我来，看能不能找到那幅画送给但文波先生。（与艾达出去）
哈格医生 （对达伦）我忽然想起来另外还有一张。关尼，你快上小阁楼去，在墙角的小窗子底下，记得好像几年前我们用过一张克里斯宾的画去堵一个漏洞的。
关 尼 您要那张画干什么？
哈格医生 这位但文波先生要把它带回家去。
关 尼 但文波先生要把它带回家去？（达伦望着关尼）
哈格医生 但文波先生是克里斯宾最亲密的朋友！
关 尼 但文波先生是克里斯宾最亲密的朋友？
哈格医生 关尼，去，看能不能把那张画撤出来。
关 尼 好的，医生。（上楼）
【哈格太太和艾达回来。
艾 达 我们找到了！
哈格太太 （拿出一方污秽不堪的画布）有点脏了，您知道，鸡是不讲道理的。
哈格医生 （站起来）你叫关尼拿肥皂把它刷干净。
达 伦 （急忙站起）不不不，不需要！不需要。
哈格医生 没关系，一点也不麻烦。
达 伦 噢，千万不要，我恐怕……我的意思是，还是我自己回去把它弄干净吧。就这样我已经很满意了。
哈格太太 喔，阿瑟，（指壁炉架）你想到过艾达的画吗？
哈格医生 可是但文波先生不会要艾达的画的。
艾 达 他当然不会要我这种小女孩画的画啦，不过妈妈的意思是，在我的画背面有一幅克里斯宾的画呀。
【达伦注视那幅画。
哈格医生 （走向壁炉架，把画拿下来）可惜，可惜。但文波先生，要不是艾达把这面涂坏了，我可以把它也送给您……
达 伦 这张画是你画的吗，小姐？
艾 达 是我画的。我只学过一丁点儿……
达 伦 您只学过一丁点，就画出这样一幅杰作！这幅画里闪耀着天才的火花……
哈格医生 天才？
达 伦 （注视着反面克里斯宾的画）的确是天才！
哈格太太 但文波先生，您可不要把我们的小艾达弄成一个艺术家呀。
达 伦 那自然，不过假如您肯让我买下这张画……
哈格太太 这张画值多少钱？
达 伦 很难说，她现在还没有出名，但我估计伦敦商人是会出个好价钱的。
艾 达 多少呢？
达 伦 让我想想……十二磅吧，不会再多了。
艾 达 十二磅？！
达 伦 哦，我是说，十磅吧。
艾 达 像这样的画我每天至少可以画一张。
达 伦 那样，小姐，您可要发财了。（走向桌子，把画放在柜台上）
哈格医生 这怎么好意思，但文波先生，您刚替克里斯宾还了债，现在又要给小女十磅……
哈格太太 十二磅。
哈格医生 他只说十磅。
哈格太太 他一开口就说十二磅。而且十二磅才是艾达的画的公道价钱。
达 伦 好说好说，当然，我可以出十二磅。（拿出皮包，抽出一叠钞票）这是十二磅。
艾 达 （接过钱）多谢，但文波先生。
达 伦 应该我多谢您才是。小姐，要知道无意中发现一个艺术家是多么快乐的事。
哈格医生 她画画的本领都是从我这儿学来的。尽管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医生，但艺术是我生平最大的爱好。
艾 达 而且您在那张画的背后得到一幅克里斯宾的画。
达 伦 （拿起那画）果然不错。（把画调过来）我只顾欣赏您的画，把它完全给忘了。
哈格医生 （看看那幅画）你认为他画的是什么？
艾 达 不就是村子里那座古石桥吗？
哈格太太 阿瑟，你不觉得应该右边朝上看才对吗？
哈格医生 照我说，随便怎样看都一样。
【哈格太太坐到书桌旁的椅子上。关尼从楼上下来，用怀疑的眼光看着达伦。
关 尼 阁楼里没有什么画，医生，一张也没有。
哈格医生 可我记得清清楚楚，是我亲手放的，就在那个长满蜘蛛网的小窗子下面。
关 尼 那里只有几个空罐头，是太太攒下的。
哈格医生 不，我记得清清楚楚！
关 尼 （绝不动摇）我已经把阁楼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了，除了一张旧铁床……
哈格太太 算了吧，关尼，当着客人的面！
关 尼 此外还有一个大箱子里放满了老太太的旧瓷器，还有一个小箱子……
哈格医生 好了好了！真可惜。（对达伦）先生，真对不起，本来我很想表示我是多么想报答您的大德……
【达伦已经收拾起画布和艾达的画，关尼看着他。
达 伦 我已经非常满足了，哈格医生。很抱歉给你们添这么多麻烦。（鞠躬）
哈格医生 （送他到通道）但文波先生，您今天的光临，将成为我一生中最愉快的记忆。
达 伦 （在门口突然转身）我们很快就会有更密切的交往，医生，而且我觉得我们大可以合股做生意……
哈格医生 我可没有本钱，但文波先生。
达 伦 用不着什么本钱，只要……（笑起来）您的友谊合作。
哈格医生 喔，友谊我是最丰富的。
达 伦 那么我们就快成富翁了。哈格医生，再见。（下）
哈格太太 这下子我们可以去情人岛了！
哈格医生 （走回来坐下）唔，当然。可是我不明白，他要做的到底是什么生意？
艾 达 管它呢，只要有钱赚就行。
【关尼走到窗口，看着达伦走远。
哈格医生 艾达，世界上有一件事我是不能赞同的，那就是贪财。
艾 达 妈妈，趁爸爸还没出去，我们先去趟百货商店吧。
哈格太太 好的艾达，上楼拿帽子吧。（她们上楼）
哈格医生 如果可以发财的话，倒是什么办法都可以试一下。（沉醉地微笑，突然觉醒，看看手表，才发现时间不早，忙检点皮包准备出诊）这个但文波先生，差点叫我把出诊的事都忘了。
关 尼 如果我是您的话，医生，我一定要小心提防这个人。
哈格医生 为什么？
关 尼 在我看来，一个人一进门就好像什么都一清二楚，这种人最好小心提防。
哈格医生 关尼，怪不得太太常常骂你好管闲事。他早上不是还打了一个电报给我吗？
【哈格医生走到通道，穿上外衣戴好帽子，出门。关尼依然站着，把书桌上的电报拿起来，像有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墙上挂钟响了十下。苏珊揩干眼泪从楼上下来。关尼连忙把电报放在背后。苏珊从壁炉中捡出布鲁斯的画，放在桌上，轻轻抹平。
苏 珊 喔，关尼，我相信再没有人比我更可怜了。
关 尼 喔，不是这样的，孩子。
苏 珊 你瞧布鲁斯的画，完全揉碎了。
关 尼 他会为你再画一张的。
苏 珊 关尼，你不会反对艺术家吧，你会吗？
关 尼 噢，我不，我怎么会反对呢？
【二人会心地笑了。
（注：此为演出本，较原作有删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