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身在异乡已经很多年了,不知不觉到了第六个年头,回想当初离开家乡,父母带着我到合肥上学,其中场景仍历历在目。
在我故乡掘港,我几乎足不出县,一直都老实本分地念书、升学,周而复始,从小学到初中,再从初中到高中,这种平淡感也对我日后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很大影响,我不敢冒险、不敢尝试新鲜事物,囿于当下,沉浸在小生活圈,这些都让我对故乡有一种深深的依恋感,也从未想过独自生活会带来的改变。可是,那个夏天,我必须离开家乡,去往他乡。
我是第一次坐火车,快车,脑子里还没有动车高铁的概念,也并没有带多少东西,就这样,我和爸妈提前了三天踏上了去往合肥的路途。彼时,我心中充盈的更多的是迷茫与担心,丛书海中解脱未必是一件好事,这也意味着我不得不面对更多比读书更复杂、更陌生的事情,我讨厌挑战、讨厌接受新的事物,可现实真的如此,让我不得不委屈接受。
我记得我们先坐汽车去南通,从南通再坐火车到合肥,有人来接,我们一家住进了炮院招待所,三星级的标准,说实话,那时候我非常享受住宾馆的感觉,以为这便是家以外所谓的天堂了。我和爸妈在学院沿街的路上餐馆吃饭,菜中带着辣味,和家乡的口味很不一样,然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合肥的辣和四川重庆比起来,只是小巫见大巫,只是那时候吃惯了江南带着甜味的食物,觉得有些不自在。学院在合肥边沿,并不是繁华地带,所以建筑偏老偏旧,给我的印象就是不甚发达,透着新兴工业城市浓浓的市侩味,和家乡差距甚远,至少在我记忆中,家乡有高楼,有集市,有西装革履步伐匆匆的上班族,也有现代化的知名品牌店,而在合肥,我并没有见到省会城市应有的气质。
这是合肥这座城给我的第一印象。
父母送我来上学,不仅仅是希望我学业有成,更盼望我能够早日成长成熟,于是,在我人生中的第一个他乡,我满怀憧憬的开始了我充满奋斗与磨砺的大学生涯。
说到第一个他乡,合肥只是我心理层面的第一个,我幼年时曾经去过扬州、常州、苏州等地,都是匆匆游览,并未留下太多痕迹,生活中也缺少太多记载,无从谈起,只能作罢。然而在我自称为第二故乡的南京,我心中有过对它有过漠然的接受,仿佛早就已经达成了默契,那不是他乡,那是我渴望去往的地方。后来年岁稍长,我又去了北京、乌镇、杭州等地,也只是游览赏玩,内心无法产生共鸣,缺少认同感。而在合肥,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独自漂泊的空虚感。
合肥一晃四年,时光让人学会了坚强,也学会了摸爬滚打的技巧,从书生气息浓厚的“秀才兵”,蜕变为文武都略知一二的合格战士,这是属于我人生的第一个他乡,而这儿,也给了我最大的体悟与生命哲学。
当然,这四年间,我也去了很多地方,去了心之所往的圣地拉萨,去了艳遇之都云南丽江,我带着年少时候的梦想在这个世界游荡,我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归宿,也不希望遇到,随遇而安是每一个写诗孩子的梦,而我们都有这个梦。
大三暑假,我筹备了很久,踏上了前往拉萨朝拜的路途,在中国的东西两个极端方位,我给父亲打电话,我说这种感觉异常真实,我就是在我的家,我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甚至当我走在八廓街,走在西藏大学眺望远处的雪山,我都觉得我曾经来过这儿,熟悉这儿的一草一木。我看到大昭寺前默然磕长头的皮肤黝黑的孩子,我就想上前一步,轻抚他磕地光秃发亮的脑门儿,但我依旧知道,这儿是祖国的最西边,是距离故乡上千公里的地方,这儿,并不是故乡。
后来,我跟着旅行团去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城市,日喀则,或许,在那儿,我能和天空离得更近,和传说中的信仰离得更近。然而,信仰终究只是信仰,我还是活在现实当中,我还是在他乡。
大四寒假,我带着满满的荷尔蒙一路向南,我看到一路景色各异,看到南方城市的温热与聒噪,但是我喜欢这种聒噪,这种沉淀在山水之中的聒噪让人沉迷。在艳遇之都,在美得醉人的苍山洱海边,我掐着自己的大腿,我可不想太过陶醉,我告诉身旁的小陈,我说咱们找艳遇去,来这儿还为了什么,理想,不可能,都是千篇一律的套路。我们在街边河边撸串儿喝啤酒,去清酒吧听慢摇滚,在打着手鼓的风车旁拍照留念,可我们,没找着艳遇,电影里面都是假的,真实的大理丽江应该是一个欲说还休的倾城女子,而不是那个浓妆艳抹的绝色美人,我们都错了。可我还是错的很幸福,我不喜欢妖艳,本色美才最自然。我想回归自我,租个电瓶车绕着洱海转,不用氧气罐爬上玉龙雪山,在杨丽萍的月亮宫前享受日光倾城,我很庆幸我都完成了,尽管这些谈不上梦想,但都是攀登上高山的台阶。而现在,我感觉,大理丽江不再陌生,她们一直住在我心里。
离开了合肥,我在求学的道路中继续北上,不经意间跨越了祖国的华中平原,在沈阳歇下了脚。这是我大学生涯的第二站,也是一片真正意义上的他乡之地。在来东北的绿皮火车上,我们一行人躺在地上,横七竖八,车厢里弥漫着浓浓的苦涩,让我想哭,并不是因为背井离乡,刺激性气味让我不停抹眼泪,让我难以入眠,我们讨论着东北的冰天雪地,讨论着拿到工资后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旅行。
沈阳的冬天如期而至,比想象中还要冷,尽管室内酷热异常,但毕竟我们不会冬眠,不会在温室中丧失斗志,这种寒冷是我今生难忘的,在弹药库岗楼,我穿着两件大衣,臃肿肥胖,但仍旧从里到外、从皮肤到骨头都疼得厉害,我努力回想曾经的美好,希望她们可以抵御严寒。极寒在岁月飘渺中岌岌而逝,但光阴的痕迹却如压过的雪痕,透明而且坚硬。
寒冷是常态,但我想挑战更冷。有个笑话,说在东北,冰啤和常温啤酒你选择哪一个,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常温的,我要给自己找借口,毕竟我没有胆量喝那常温的啤酒,我担心把胃给冻坏,可是冰啤也是很冰的啊。那个冬天,我揣着工资卡和喜悦感去了哈尔滨,我想看雪雕,想见证很多传说中的奇闻异事。这儿确实很冷,前所未有的冷,我见到了人们冬天吃老字号的雪糕,听到了大街上悠扬而低沉的俄罗斯音乐,甚至,记住了露天旱厕里难得的画面。在他乡,它让我对东北的记忆更加丰富而有层次,让我不感到陌生,不那么瑟瑟发抖,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前敢抬头望天。
我不知道多久才算是定局,但是我知道,我在山东的时日,一定会比任何一个我去过的地方要长。我也知道,分配到蓬莱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未来很长,当下很短,假以时日,他乡不再是他乡,而真正成了归宿,你我的圆满也将成了真。
生命中有很多过客,有很多风景,我认识你,而你却并不知晓我,这是时光流淌的形式,我也愿在每一个他乡,我都能信马由缰,举目四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