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南 烟 雨

前不久，遇见了2013年一起去长沙的几位同行，相约哪天聚一下。而在此后的几天，我经常会想起那年去长沙的经历。

　　其实，说来从毕业工作后很少去内地。主要是工作的原因，当然还有另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害怕坐飞机。那年去长沙学习也是官方安排的。对于鲜于去内地的我来说，我向往的不是那种较之西北更为现代的城市生活而更想去体验一下有着千年传统文化积淀的城市所散发出的深厚浓郁的历史光芒。短短的十几天，要说收获那就是岳麓山上的书香和洞庭的婉约。

　　记忆终究也会像历史一样静静的沉淀下来。最终留下了最为真实、纯朴的瞬间。如今回想起来，发现其实每一段旅程的背后，都亦或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即使不那么美丽动人，也能够让人记忆犹新。

　　长那么大，没有坐过船。记得，那天去沅江，此前不知其是洞庭湖区的城市。及至，才发现自己已深处大湖地区。来到洞庭，游湖泛舟必不可少。只是江南的天气也是这样的无法预测，早上还是艳阳高照，午后便阴云密布；以致于本想体验一下范文正公笔下的洞庭美景已不可能。“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这样的大美洞庭，在阴云密布的笼罩下却显得朦胧了几分。

　　小心翼翼的踏上小船，慢慢的离开岸边，等到我觉得悬着的心放下后放眼四周才感觉到洞庭的阔大。须臾，下雨了。小小雨滴，将平静的湖面敲出一圈圈涟漪，溅出淡淡的水雾；远望处，一切都隐于这绵绵细雨中。不曾想，第一次来洞庭就遇见了这江南小雨。幸好在范公的文中亦有洞庭的雨景：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

　　小船悠悠的在湖上慢行，看着细绵的小雨，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如此美景，也不枉张若虚的“江天一色无纤尘”。雨声绵绵，细语喃喃，青荷依依。虽没有《岳阳楼记》中的那种雨中洞庭的情形，但对于来自大西北的我来说，这样的景致已经让我感到了满足。时至今日，依旧让我难以忘怀，而江湖之中，却是念与不念。念者寄雨，不念者清风悠悠，岁月无形。

　　多年后，再忆起这次湖南之行，仿佛发生在昨日。思绪就这样打开记忆之门，沅江、胭脂湖、洞庭就这样让我再次走进。在朦胧的雨雾中，我好像进入了一种梦幻的状态。恍惚间“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的词句便从脑海中映现出来，多么美的意境呀！想来那时的洞庭雨景也是如此，此景此意是否相得益彰。

　　北宋兴国九年，王禹偁在任长洲（今江苏苏州）知县（宋太宗太平兴国九年）时，写下的这首《点绛唇·感兴》是不是也如我当年游洞庭时的情绪。我想即使有也不尽然。而这首词的作者王禹偁，何人？

　　王禹偁，公元954年——1001年，宋初着名散文家，文学家。字元之，山东巨野人。出身清寒，少有大志。宋太宗太平兴国八年中进士。兴国九年，改任长洲（今江苏苏州）知县。王禹偁在政治上主张改革、为官清廉、秉性刚直。在文学艺术上，王禹偁为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先驱，提倡“韩柳文章李杜诗”，是开北宋词坛创作风气的重要作家。

　　王禹偁的词作仅这首《点绛唇·感兴》存世，想想未免有点遗憾。闲话不说了，来读这首词吧。

　　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

　　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阑意。

　　站在湖边，望着厚厚的云层，小雨淅淅沥沥，雾朦朦，水悠悠，洇着自己的心，有太多的离愁别绪仿佛是那雨滴荡出一圈圈的涟漪，无边无际。此时的心情一如屈子写下的“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即使如此，洞庭的美景依旧是江南最美的。远处，湖边星星点点的村落和渔市中袅袅升起一缕孤零零的炊烟，那里有人家。而心绪也随着细细的炊烟慢慢远去，此刻耳边传来大雁的鸣叫。回望，天边一行排列整齐的大雁飞来。无言，凝视雁阵，直至目尽处。望着飞去消失的雁群，回想自己的一生，此时此刻，谁会知道我在雨中凭栏远眺的心情。

　　一首《点绛唇·感兴》让我百读不厌。虽没有寒江独钓的白描，但是整首词作的意境随着雁群的消失和独自凭栏远眺的身影留给了后人无限的想象空间。古人甚至是今人，对于“雨”这个意象都是情有独钟的。在雨中，总会忆起一些让人遗憾或者纠结的事，它是潮湿的，是绵柔的，更是多情的。不管怎样，我想王禹偁在那天、在那阴沉的雨天中写出的这首《点绛唇·感兴》一定是满腹忧愁的。不然何以“恨”、“愁”开篇？于我而言，读完词作上片，虽有“江南佳丽”的美景、“水村渔市”的恬淡，但云雨间”一缕孤烟细”的场景不得不让我深深体会到作者内心的无奈和孤独。但不管怎样，我是喜欢这样一种场景的，就如同那日在蒙蒙细雨中的洞庭。

　　小船晃晃悠悠，点点雨滴，圈圈波纹，湖面起雾了……朦胧间，远望，未有雁过，是否这就会有一种莫眀的孤独感。也许正是这样的一种“孤独感”才让我想起了王禹称的这首词。才会让我对这句“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阑意”有着更多的感触。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喜欢孤独，喜欢孤独的感觉，喜欢在孤独中独自享受。这个世界有人喜欢孤独，但又有多少人可以承受孤独。就如同王禹稱用自己的方式去细细地品味自己的心境，轻轻地敲打着自己心底的那份“雨恨云愁”的心情，看着云雨，欣赏那诗境中的炊烟和征鸿。这份孤独带来的却是一种内心的宁静。我想每个人的生活都还需要这样的一种宁静，在那份宁静的孤独中，让自己拥有一份独特的享受。

　　整首词作，让我情有所依，让我沉浸其中。读一首词容易，不可否认我并不是那个读懂作者的人。但是，我相信我是那个在作者描写的情境里的那个人。一个人的凭栏远望，虽然这难免有点孤单和忧伤，但是“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阑意。”却时常又会让人涌起莫名的感动。岁月薄凉，光阴默然，当读着王禹稱这首仅存的词作，品味着作者的这份孤独与寂寞，在时光如水的旅途上，这份真实的情绪一直在心间涌动和延伸，直到有一个人在此刻分享甚至把自己都感动了……

　　而许多年以后，我依然能够在大漠戈壁的小城里，隔着遥遥山水眺望那一湖烟雨，顺着缕缕念想记忆那一抹淡影，正如隔着重重历史静静地吟诵这首《点绛唇·感兴》，去感受这意蕴悠远的境界。

　　诚然，此时再忆起当时的情景，“谁会凭阑意”，而时光给予我的多半是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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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5.26 22:30寫於新疆.庫爾勒.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