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何束的时候,我已经上了大学,
每次放假回家,我就天天窝在家里,跟我妹妹打架。因为那时候芸然已经辍学,一个人离开了这个偏僻的小村子。我都没想到,我以后还能再遇到她,和她在同一城市里工作、生活。我妹妹比我小三岁,也开始上高中--我好像一直都没有怎么写过关于妹妹寒露的事,好吧,以后把她放在另外一个故事里来写吧,现在只是在这里客串一下。
有一天,我在家里跟我妹妹吵架,吵够了就自己跑出来透透气,走到一个狭窄的巷口时,遇见何束和他的妻子米娅。何束比以前胖了,脸庞也成熟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样孩子气,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有些人无论变成什么样,总还是能让你一眼就认出来的。
我看着他,失声叫:“何束。”
何束回过头,笑着喊我:“妹妹”,我点点头,寒暄了几句,然后,各奔东西。
我转身走出很远,依稀听见他的妻子,用略带南方口音温软语调问:“那个小姑娘是谁?”何束如实回答:“她叫白露。”米娅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何束甚至没有向米娅介绍我,也没有向我介绍米娅。但米娅显然是知道我的。
米娅长得很娇小、清秀,是那种很惹人怜爱的女孩,微卷的亚麻色长发,大大的眼睛透着几丝灵气,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羽绒服和一条苏格兰方格短裙,小腹微微隆起,似乎已有身孕。
他们的故事,我是很久以后才慢慢从别人的闲谈中得知的。其实,免不了有很多添油加醋的成分,但大体的情节应该不错。
据说,何束跟着村里人进城后不久,就跟一个小包工头打架,被赶出了工地。何束只能一个人在城里四处打零工。搬运、装卸、油漆工、送外卖……不管多苦多累的活,只要有人找他,他都干。后来何束到一个卖包子的小店里帮忙做一些杂活,老板看他老实、能干,就让他留下来,做了正式店员。
那个小店里除了老板、老板娘以外,只有一个做服务员的女孩--米娅,老板安排何束暂时跟米娅同住在一间宿舍里,因为小店里只有那一间宿舍。两个人一住就是三年。
他们俩白天在一块工作,晚上就挤在那间十几平米的小屋里,中间只隔着一道棉布帘子。何束规规矩矩的住着,有时候倒头便睡,有时候独自趴在床上。看书、听歌,从未对米娅动过什么心思。也许,正因为这样,米娅竟然渐渐对何束产生了好感,甚至,悄悄下了决心,一定要嫁给他。
娇小、灵秀的米娅,身边并不缺少追求者。常来包子店吃饭的客人中,也有不少人看上她的。其中不乏年轻有为或者家境很不错的人。但米娅心有所属,便不理会其他的人。不管对方条件多么优秀、对她多么殷勤,都不为之所动。何束对她的情怀,却一直视而不见。尽管他们俩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天天耳鬓厮磨。透过那道薄薄的帘子,何束甚至可以依稀看到米娅睡觉、换衣时投下的倩影。何束并非真的无动于衷。但是,何束那时候心里一直还想着我和我们之间的约定。何束拼命的干活、赚钱,赚足够多的钱,然后回来--回来娶我。
后来,米娅终于忍不住向何束告白,何束拒绝了她。说他配不上她。米娅羞恼的哭着跑开了,却仍旧对他不死心。一个炎热的夏天,米娅悄悄扯下了那道帘子……
两个人就那样生活在了一起。
他俩在那家小店结缘,又一直在那里勤勤恳恳的干活。老板和老板娘也对他们格外亲近,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儿女一样看待,甚至,还帮他们操办了婚事。
廖楠回来时,我已经睡醒了一觉,翻身看了一下时间:23:47。廖楠脱了外套,爬到我的床上,轻柔的抚摸我的脸颊、下巴、脖子、身体……然后舔舐,如同一个贪婪的孩子。
我似睡非睡的沉溺在他湿热的气息里,呼吸急促,意乱情迷之间,却突然惊醒。用力推开他,起身,坐在床头,廖楠也坐起来,把我揽到他怀里。我伏在他胸前,抽噎起来。
廖楠拍着我的肩膀,慌张地问:“怎么了,白露,你……?”
我仰起头,看着廖楠,突然冲他大喊了一声:“别碰我!”
廖楠不知所措的看着我。我愤愤的挣脱开他的怀抱,半裸着身子,大骂起来,骂得很难听、很恶毒,我从来不骂人的,甚至从来不会骂人,但那时却突然一发不可收拾的疯狂嘶吼。
廖楠起初不回击,甚至还说了很多好话,试图安抚我。后来,被我骂急了,推门走了出去。我追出去,跟在他身后,不休止的骂他。廖楠终于被激怒,冲我大叫:“你他妈还有完没完了!”
一辆轿车突然驶过来,我冲到路中间,挡在车前,一道刺眼的光射过来,我看见何束的身影,在灯光映照下显得异常高大……
我的视线渐渐模糊,天地倾斜……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以为我再也不会醒过来了。我睁开眼睛,看见一束明亮的阳光从窗户外面照进来,我觉得头很晕,眯起眼睛呆了一会,又睁开。
芸然把我推到重症监护室外面,隔着窗,依稀看到昏睡中的廖楠。
我问芸然:“廖楠会死吗?”
芸然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又转头看了一眼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戴着氧气罩,身上插满各种管子的廖楠,觉得他离我很遥远,很陌生。我以为我会不能自已的悲伤,像某些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哭天抢地、声嘶力竭……可是没有,我就那样异常平静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