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香，每到这个季节，舅舅便搬一张长竹梯，爬上外婆家那棵高大的槐树摘槐花。
小姐姐绕着槐树戏闹，小鸟儿在枝桠间鸣叫。妈妈笑吟吟的举着个大大的簸箕，接住一串串落下的槐花。
微风吹起妈妈的长发，淡淡清香盈满院落，盈满小屋。
此时，外婆紧紧地抱着我站在门口，皱纹也乐开了花:"哦!宝宝，我们今天吃槐花煎饼饼啰!我们今天吃槐花煎饼饼啰…….”
于是我就格格地笑，格格地笑。
五月又是多雨的季节，雨滴轻飘，妈妈!我又忆起那个黑色的夜晚……
爸爸满身酒气，挥舞着手中的衣架，抽打在你和小姐姐的身上。你低着头，躬着腰，半跪在地上，小姐姐压抑着哭声畏缩在你胸前。
爸爸怒吼声盖过屋外的电闪雷鸣，仿佛掀掉了屋上的瓦片。我蹒跚地走过去抱着你的脖子哭，妈妈!你几次想抱住我却怎么也抬不起那只受伤的手。
泪水打湿了的头发，胡乱贴在你红肿得变了形的脸上，妈妈!你呆滞的眼睛我好怕！
好多个夜晚，妈妈!我都在你的抽泣中惊醒，你不小心滑落的泪水打湿了我的眼睛，你慌乱的抱紧我，哼着眠歌，我又在你湿漉漉的泪水中睡去。
终于有一天醒来，我见不到你，妈妈!我拼命的哭，拼命的闹。晚上总是在梦中哭醒，双手不停的乱抓。
妈妈!我抓不到你的手、你的脸；抓不到你柔柔的头发、轻轻的眠歌。
之后，之后我不再哭，不再闹。没有了妈妈，我再也不会撒娇。我总是喜欢呆在某个角落，咬着自己的手指，呆呆的看，怯怯的望。
隔壁的奶奶说:“这孩子，想妈想傻了，作孽哟！”于是我便跑开，就象听到奶奶嫌弃地说“又是一个讨债鬼”一样。
我不知道“讨债鬼”是什么？只是奶奶的眼神让我浑身发冷。
有时总是碰到有人问:“舟舟，你妈妈呢？”
我便挺直腰杆大声道:“我妈妈去打工去了!”
末了还不忘“哼”一声，瞟一眼对方。
妈妈!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不是没有妈妈的孩子。
妈妈，有时我和小伙伴一起站成一排，看着家门前马路上隐隐约约走过来一个人，我们便一起大喊:“妈妈!妈妈……”
一边喊一边左右摇摆，整齐划一，等到看清不是你时，我的声音就越来越小，最后只有咬着自己的衣角跟在别人妈妈的身后，一脸羡慕。妈妈！那时候我真的好想你。
过年的时候，终于盼来了你，妈妈!
当你瘦弱的身体，飘逸的长发在马路上越来越近时，我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伙伴。
当我冲进你的怀抱，妈妈，你紧紧的抱住我又哭又笑，喃喃自语:“舟舟，我的舟舟，我的舟舟长高了，我的舟舟长大了”。
那一晚，妈妈你彻彻底底的帮我洗了一个澡，穿上了崭新崭新的衣服。还有玩具车，还有花花绿绿的各色糖果……
妈妈，我又闻到了你的味道，清香清香的槐花的味道。
过完年，妈妈你经常问:“舟舟，妈妈不在家你要听谁的话？”
我怯怯的说:“听爸爸的话!”
妈妈你又问:“舟舟，妈妈不在家你不能做什么？”
“不去马路上，不玩水”我自豪地说
“真乖，舟舟，一定要记住妈妈的话”
“嗯！我记得妈妈的话”
又一个早晨，妈妈你走了，我很乖，我没哭。我拿着那辆玩具车和小伙伴一起在门前玩耍，晚上想妈妈我就摸摸柜子里的新衣，新衣里有妈妈的味道。
七月的一天，好热好热，家里的老黑狗也趴在地上，伸着舌头，一上一下喘着粗气。
我和小伙伴一起玩泥巴，捉蜻蜓。房前屋后我跟着他们跑。妈妈!当时我好渴好渴，小伙伴们都趴在水井边用手浇水喝，因为我小，手够不到井水，便把身子往前挪了挪，可却一头扎进了深深的井里。
我在井里扑腾着，翻滚着，哭喊着，我想喊妈妈，可大口大口的水呛进喉咙，怎么喊也喊不出。
慢慢的我往下沉，黝黑黝黑的井底越来越冰，我想动却动不了，四肢开始僵硬……
小伙伴们惊慌四散，几个大人飞奔过来，把我从井底捞起放在井边，我赤着上身，穿着小姐姐的旧短裤，皮肤黝黑黝黑，双眼紧闭。
我被装进一个竹篓里，换上了妈妈给我买的那套新衣。人群里一位老人说:“小孩死了埋的地方不能让亲人知道”。
于是我被埋在离家好远好远的一个山㘭，旁边有一棵树，一棵散发清香的树。
妈妈你终于回来了，刚进家门丢下手中行旅就急匆匆的找我，房里房外，屋前屋后发了疯似的找我。
爸爸低下头哭了，爷爷奶奶低下头哭了，一向懦弱的你厉声喊道:“舟舟在哪里？”家里只是哭声一片。
妈妈你又摇着小姐姐的肩膀问:“妹妹在哪里？妹妹在哪里？”小姐姐哭道:“妹妹掉到井里淹死了”。
妈妈!你一下瘫坐在地，你捶打着自己，撕扯着头发，嚎啕大哭!
那些天你忘了吃，你忘了睡，披头散发卷缩在床角，身子越发单薄。你不再说话，也不想说话，你撕哑的喉咙已发不出一点点声响……
转眼十多年已过去，老屋早已破败，墙上、地上长满杂草，灰白色的窗户里不再有妈妈你呼唤的声音。
妈妈！假如我还在你身边，那该有多好！我可以为你洗洗衣裳，我可以为你烹煮米饭，我可以轻轻地盘紧你那柔柔的长发；
妈妈!假如我还在你身边，那该有多好！我不会让风雨打湿你的衣裳，我不会让冰霜隽刻在你脸上；
妈妈！假如我在你身边，那该有多好，我可以替下那根压在你肩上沉沉的扁旦，我可以把你弱小的身体紧紧拥抱，一如当初你的拥抱，在这五月的天空，在这槐花飘香的梦里……
可妈妈，你在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