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1
我住在云都,那是一座除了中午时分,都会被雾气缭绕的城市。它是嵌在高原山林里的一个坝子。如果您在云都雾起时站在山上往云都望去,整个城市就像笼罩在一片云海之内,云都因此得名。
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丈夫温柔体贴;一个可爱的女儿,今年三岁,刚上幼儿园,她聪明伶俐很是讨人喜欢。
最近,幸福的生活起了波澜。我的丈夫似乎有了些变化。从前我问他任何问题他只会说:“嗯”“哦”“好”“你看着办”,最近他说得最多的却是:“你不记得了吗?”比如说:那天我下班回家,他没有在做饭。要知道平日他比我早回家一个小时,饭都是他做。这不算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他不知从哪买了陈旧的画架、画板、油画颜料开始画画。画面总是阴郁、诡异,今天画的是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子相拥躺在床上,身旁的人带着头盔死命地伸手,似乎要摇换他们的床。女孩身后一副蝴蝶翅膀新长出,皮开肉绽之处鲜血淋漓。
“你不是不会画画吗?”我疑惑着看着画面,我自小学画,知道没有个几年的功夫画不出复杂的人体结构。一开始学画的人颜色用的纯色较多,而他画上的色彩搭配却大量使用高级灰,温和不扎眼。
“我不会,你会啊,你画的。你不记得了吗?”他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我。
他脸上没有了平日里温和的神色,而是一种诡异地笑容挂在僵硬的脸上。说话语气和语速也变得极快,丝毫没了平日那种慢吞吞的感觉。
“不记得啊!我没画过。”我牟定地说。
“你画的是我们呢!”丈夫似乎很得意。
我看着画中女子觉得眉目真有些像自己,再看她身后那副血淋淋的翅膀。
我摇了摇头,“什么时候我会画这样的画。你做梦了吧!”说到梦我心里一惊,我想起了昨夜做了个诡异的梦,那个梦感觉似梦非梦。
我躺在床上,抱着三岁的女儿入睡,看见窗外起了雾,屋外看不清天空和树影,反是屋内玻璃窗上起的水珠分外清晰可见。身后的丈夫不是像往常一样沉默着打游戏,他变得异常开朗,絮絮叨叨地和手机游戏的人说着什么,游戏输了变得暴躁异常想要打我和孩子。我将孩子关进书房,迎接恶魔的凌迟。女儿在书房里哭喊着拍打门,他打累了,我也很累,去到书房将小女儿抱起来,她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我。我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带她回到卧室,环抱着她躺下,却突然惊醒。
窗外天空明亮,一轮满月挂在窗外,月明星稀,难得云都可以在夜晚见到天空。我感到一个人,站在我床脚的位置。我望向床脚,那人是我丈夫。他表情严肃、呆板。对啊,他就是这样一个温柔而呆板的人,我刚刚怎么会做那么诡异的梦?我起身看着他。他似乎用力地在张嘴,可是我什么也听不到。我看着周围一切,突然窗外起雾了,窗子上迅速凝结起了水珠,最终水珠变成水痕一股股的流了下来。小女儿在身边熟睡着,我突然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转向身后,身后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丈夫狰狞地笑着,头发上粘了一小截棉线让人感觉异常真实。
我恐惧万分,突然惊醒,梦中梦吗?屋里的摆设和梦里一摸一样,转过脸看着那还在和游戏里网友聊天的丈夫。他和梦里一模一样,头发上粘了一小截棉线。我再往小女儿方向望去,女儿沉沉睡着,表情异常可爱,只是眼角还挂着泪。床脚什么也没有,也没有了梦中的那种有一个人站在床边的感觉。只是玻璃窗上没有水珠、也没有水痕。屋内潮湿,屋外的雾气从大开的窗户不断涌入。
“怎么不关窗子,起雾了。水汽全往家跑。”我起身关窗子。
“我觉得很热啊!”
“热?这么冷的天。”我关上窗一遍数落着:“就算觉得热你不会开空调吗?开窗子?你不知道自己在云都啊!”
“还真不知道。”他漫不经心地说,似乎他就是那个沉默寡言的温柔丈夫,却又不像,我的丈夫不会这样和我说话,非常温柔。
当时,听着这句话我气不到一处来。现在在我看来,这句话变得异常恐怖,难道他真不是我的丈夫?
我突然觉得站在在画架前的男子有些可怕:“那个……咱们的女儿呢?”
“女儿?我们的女儿?我想想……”眼前的丈夫用一种陌生的目光注视着我,半晌才说:“在门口。”
“你没去幼儿园接她吗?”我不太愿意相信自己的梦,眼前这个人分明是我的丈夫。
“妈妈!我在这……”小女儿扎着两个冲天辫从书房里跑了出来。
“爸爸接你回来的?”小女儿笑着说搂着我的脖子“是奶奶。妈妈抱,我最喜欢妈妈了。”
我的恐惧感瞬间消散了,抱起眼前这柔软的肉孩子,在她软糯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那奶奶呢?”
“奶奶带着姐姐出去玩了,我不想去。”
“什么姐姐?又是你奶奶朋友的小孩吗?你奶奶不管你,你爸也不给你弄吃的。走!妈妈带你去吃饭。”说完看了一眼身后还在画架前捣鼓着什么的丈夫:“走吧,你没做饭对不对?我们出去吃。”
2
我抱着女儿往前走,丈夫在身后跟着。才出家门我就发觉今日的黄昏不同于往日的黄昏,天朗气清,没有雾气萦绕的云都虽说异常清爽,可是空气里淡淡的寒意一丝没有退却。我给女儿身后的连衣帽带了上来:“入秋了,戴上帽子别着凉。”
“妈妈,我像不像小红帽。”女儿肉肉的小手将我头扒向她,要我看着看她。
“像!可爱的小红帽。”
“那姐姐就像大灰狼。”女儿说。
“哪个姐姐?”
“喏,那边。”女儿努努嘴。
我转身看见小区门口街道对面的蓝色巨型垃圾桶旁站着一个和女儿差不多的小孩。垃圾桶里不知倒了什么,不断有浓烟冒出。那小孩和女儿的红帽子不一样,穿着黑色的连衣帽。她也将连衣帽的帽子戴了起来,垃圾桶的烟雾本再加上她将帽子拉得很低,让人看不清她的脸。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向垃圾桶方向走了几步想看清她的脸。帽子下面哪有什么人脸,空洞着,什么都没有。
“哪有什么人?就是个衣架子的模型。”为了掩饰恐惧,我慌乱地向女儿解释着。
“不是啊,她和我长一模一样啊,妈妈。”
我抱着女儿大步向前走,内心的恐惧让我想快速逃离这个地方。远处的丈夫开始叫唤着。我完全不想理会,只想远离。我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在道路的正中间,公交车在我身后刹车,暴躁的司机伸出脑袋:“找死啊,在马路中间走。”
“开门我要上车。”我走过死命拍打着车门,极大的恐惧感让我用尽全力。
司机或是被我怔到了,竟然给我打开了车门,我看到车最后几排有三四个人坐着,我立刻上了车也在车最后那一排坐下。坐下后,我才感觉这公交车怎么有点不对劲。车顶不是正常的公交车的样子,却像是敞篷车的顶。敞篷公交吗?真是从来没见过。
公交车外的世界清晰可见,明媚异常。平日里的云都黄昏时分都会起雾,能见度不超过十米。现在竟然能让我看见百来米之外,真是意外之景。公交车越来越慢,路上越来越堵。我往车后看了看。我的丈夫,不,应该说那诡异的男子带着那黑衣小孩竟然追来了。
“师父,你能不能开快点?”我上前和公交车司机说。
“我也想开快点,下班堵啊。”
我抱着孩子,回到位置上坐下。一个急刹车,我险些摔倒。司机嘴唇发白,一脸惊恐地把车门打开了。大家从挡风玻璃那看见了一白色的石棺材拦住了公交车的去路,车上的人嘀咕着:“怎么回事?这司机眼瞎吗?这么大的石棺材看不见。”
我从公交车上下来,围着公交车前方的棺材看了起来。心里的害怕感觉全被好奇所压制:“这棺材是怎么突然出现在公交车前面的?”我围着那白色的石棺走了一圈,上面还有纯白的绣花缎子,纯白的装饰,就连抬棺木都是纯白的,上面竟然有一个大大的红色喜字在白色的石棺上。车上的人站在我身后围着我,我觉得自己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他们也在看石棺材吗?我转身,哪有什么人,全是些祭奠的纸人。刚才那个生龙活虎骂骂咧咧的司机,此刻也成了一个眼神空洞的纸人。
夜色渐渐降临,云雾起了。
3
我像四周望去,灰白、阴冷,空气中充满了水汽。“等等,下了公交车以后,我的孩子呢?”我看像公交车前方,没有什么白色棺材,车只是撞在了一块白色的小车上,车上有大片殷红的血迹。我感到我的头有些凉凉的,我摸了摸脑袋,“血?”我心里很是疑惑,我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在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臂上也全是各式各样的淤青。
再看公交车,普普通通,不是敞篷的。恍惚间我想起了恋爱时,第一次和他出去兜风,也是坐着一辆敞篷的车。“不对,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我焦急的开始寻找……
前方城市中的树木也被笼罩在了云雾之中,一片灰白中呈现出诡异的灰黑色。我像那片灰黑的树林走去,越往树丛里走,云雾越淡薄,走到密林深处我看见一个老人,白须、白袍,正坐在火前取暖。
雾气进不了这片领地半分。
“您看见一个小女孩吗?三四岁……”这么高,我比划了一下接着说:“穿着红色连帽衣服,扎着两个冲天辫。”
“你女儿?”老人看着我问:“你每日都有抄经?”老人答非所问。
我点点头,“积德行善,期盼脱离苦海。”
老人转过身看着我长长叹了口气:“我陪你走一趟吧。”
老人和我在迷雾中穿梭,可是我总觉得他似乎不在迷雾中,他走过的每个地方,迷雾都变成水渍一般,留在地上潮湿一片。
走到家里,那个陌生的男子带着那黑帽女孩在画架前坐着。听见我进来,男子也不转身,开口道:
“你记得吗?我们就是在一起的。有一对女儿……”
他这样一说,我似乎有了点印象,好像真有和他在一起的事情。迷雾越来越浓,虽然知道他就在我前方几米,可是我觉得我似乎都是看不清的。
“妖孽。”老者洪亮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等雾气散去,我没有看见那陌生的男子,也没有看见那古怪的小孩。我看见两条狗在我前面躺着,清晰可见。两条都是黑色的土狗,一大一小。
“他们不会再害人了,我把他们变成了狗。”老人说。
“我女儿呢?”
“在书房。”
“妈妈。”女儿甜甜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
我开门看见了女儿,女儿可爱的笑脸在我面前清晰可见。整个家变得分外清爽。
“妈妈,家里怎么有两只狗狗,好可爱。”女儿一身红衣服冲到了两只狗面前,
“别靠近。”我顺手拿起了身后的水果刀,对着那只大黑狗死命刺了下去,那个老人想要上前拦住我,“你这又何苦?他们已经伤害不到你和你女儿。”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我说完,身后的老人竟然消失了。我拿起刀对准那黑皮大狗的心脏一刀刺下,热乎乎的血溅到了我的脸上、身上,让我周身的冷意都消散了。我看着眼前的黑狗,再加上鲜血的暖意让我猛然想起小时候养的一只黑狗,在冬天最冷的时候总会像暖水袋那样温暖着我。我用刀剥着黑狗的皮,用这狗皮做个什么呢?
杀了大狗,我在走到那小狗面前,“妈妈你好残忍?”女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说什么?”我转过身看着三岁的女孩一脸的惊恐。
“妈妈,你好残忍。”
我丢下了手里的刀,雾起!
2018年10月30日云都条形码报道,此前云都杀夫剥皮案一直备受关注。女子江小夏长期以来受丈夫虐待。一个月前,丈夫下班回家见到江小夏沉迷画作未及时做饭的她残忍暴打,江小夏逃出小区上了公交车。后因车祸被赶来的丈夫当街暴打,街上行人无人制止。江小夏躲进绿化带逃脱,入夜后,她折返家中当着双胞女孩的面残忍杀夫。
经调查,江小夏有严重精神分裂,在她意识中,自己杀害的是一只狗。据她心理医生介绍,江小夏长期受虐待,退回精神世界以求圆满,在内心营造完美世界,建立了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形象,将现实与幻想隔绝开来。不知,受到何种刺激后打破平衡,做出如此残忍的事……
尾声:在一辆开离云都的私家车上,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车后座。身边带着两个可爱的小女孩。一个黑衣黑帽、一个红衣红帽。
“小姨,我们去哪?”红衣女孩转过身看着那漂亮的年轻女孩。
“离开云都啊!”
“离开云都我就看不到妈妈了。”红衣女孩说。
“你们妈妈做错事,不能照顾你了。小姨带你们去小姨家。”车驶离云都,整个城市依旧笼罩在云雾之中,如梦幻仙境。“你们看离开云都多好,没雾了!外面的天是不是特别蓝。”说完年轻女孩向车窗外蔚蓝的天空望去。
“我想奶奶。”黑衣女孩说。
“有时间小姨带你回来看奶奶。”说着年轻女子叹了口气,“你也是可怜,从小就被奶奶抱去,第一次见妈妈就发生这样的事。”
红衣、黑衣女孩都点了点头。红衣女孩转过身看了眼窗外蔚蓝的天空,自言自语低声说:“有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