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是名高中老师。
认识她的时候是她刚来这个城市的第一年,水灵灵的年纪,素颜,直发,甜美的圆脸上都是青涩,也都是纯粹。
遇到她那天,她为了让自己显得成熟一点,一个人穿着高跟鞋,笨拙的在百货商场里挑着不符合她风格的衣服,挑累了走进旁边的85℃,披散着的齐腰的长发有一些凌乱,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吃力的点了一杯柠檬水,礼貌的问过我之后跟我拼了桌,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袋子放在自己的凳子下,使劲塞了塞,她努力不想让自己的东西妨碍到别人的举动,让我很有好感,就这样,两个异乡人,在一个“现代茶楼”里,居然聊了起来。
说的许多都早已忘记了,只记得,她为自己就要成为一名老师的兴奋和喜悦之情是那样溢于言表,以至于她自己说起时都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你知道吗,我为了成为老师已经努力了十三年了,而且明天我就要去做我真正喜欢的事情了”,她说,说完,她又怕我不能理解她的喜欢似的,强调了一遍,“是真正的那种喜欢哦,觉得我自己可以为了它奋斗一辈子的那种喜欢。”其实,她不用强调,她如果能看到自己说起这件事情时的表情跟眼神,她就会知道我一点都不会怀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双真正的像星星一样发光的眼睛,不是书里煽情的描述,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点也没有夸张的在发光的眼睛,那光里充满了温暖、快乐和幸福。
9月她开学,我早已开工。后来的日子,各自忙碌,偶尔相聚。
她说,我让孩子们写了“他们对老师的期盼。”,他们说的话都好可爱。
她说,今天开了家长会,孩子们都跟爸妈出去了,有一个孩子家太远,家长没来,有点伤心,我给他买了点零食,陪他聊了一会儿,不知道有没有好一点?
她说,其他人说,学生都不认真,可是我的学生好爱来问问题,我好开心。
她说,你知道吗,我今天发现有一个学生把我提的一个学习方法贯彻的特别好,这种被人信赖的感觉真的太好了,好像一切都值得。
她说,我今天心情有点低落,有个男孩晚自习悄悄走过来说“谁欺负你了吗,你说是谁,我帮你弄他”,一下就把我逗笑了,那个男孩曾经是班上最先跟我闹矛盾的男孩哦。
她说,唉,这科可能真的有点难,他们学得好辛苦,我要好好学习,好好备课,好好想想办法。
她说,我喜欢跟她们一起成长的感觉。
她说,前辈告诫我,不要对学生太好,付出太多真心了,我觉得,他肯定不是因为喜欢才当老师的,我不一样。
第一年,她说了很多很多,都关于她的学生。偶尔去到那种写便利签贴墙上的,她写的是“希望孩子们早点学会学习”,过生日,她许的愿是“希望孩子们能一直这么努力,最后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第二年,仍然很开心的说着她的学生们的一切,然后,在一个天气很明朗的下午,她发来了一条信息,“我觉得他们这样下去,会完的。但同事说,其实学生们这么混下去也没事,大多数学生都这样。可是我还是想努力试试,让我的学生不要这样。”
这事,她早已提过,分科后,各科任务难度加重,光完成作业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还有其他的任务,因此,开始出现敷衍作业的现象,结果就是,作业质量严重下降,学生根本没有得到应有的巩固和练习,而因为质量不佳,必然需要补充练习,于是某些科目作业任务量更大,造成了恶性循环,学生们每天忙得身心俱疲,考试还不理想,她心疼他们,于是从年级统一的作业里精心选题,尽可能压缩自己这一学科的作业量,争取做到每天的作业都精细有效,她说,只要他们保证最基本的练习时间,做这些题就够了。
后来跟我其他教师朋友聊起,才知道,要做到这种程度的精心选题,需要做很多很多题,看很多很多书,分析很多很多的考点,除了这些,还有一点是最难的也是必须的,那就是仔细的记录和分析班里每一个学生在作业里的每一个问题,而她,一个才当了一年老师的新人,光是备课已经需要很多时间了。
难怪,两个月,她几乎杳无音信。
两个月后的某个周六,“明天有空吗,见一面吧,我好累啊,85℃。”
见面,她哭了。
她说,他们坚持了一个月,事实证明她的方法是有效的。可是,第二个月,他们又开始敷衍作业,敷衍的作业里当然也没有了真实的反馈,她批评了他们,然后他们理直气壮的对她说“你的作业可不可以再少一点,其他科太多了,反正好像作业少做一点也能学好这一科嘛,实在没时间啊!”
所以,她很伤心的哭了,哭着对我说,“我能力还是不够,我没有办法再少一点了,我该怎么办?”
我看着她,她眼里仍然有光,只是多了疲惫。
我对她说,你也需要给自己时间……
她说,我也知道我需要时间去成长,所以,他们在这个时间遇到我,我注定要对不起他们,我只能尽力去对不起得少一点。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她的成长需要时间,可是,看到她眼睛里的自责,我放弃了解释。
高三,她的第一届高三,很自然的,长久的杳无音信。
“原来,人心真的可以得寸进尺。”
“原来到头来,我一直只感动了自己。”
“原来,前辈们都曾有过初心的。”
这是,那年五月初,我收到的来自于她的三条信息。具体发生了什么,她拒绝聊起。
6月见面时,我问她,第一个三年怎么样,她说,都过去了,好的坏的,都过去了。我笑说,还有很多轮回呢。
“不会再有了。”
我看着她,没有接话。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也笑着,看着窗外,眼神很远。
她顿了一下,又说,“9月,会是个全新的开始的。”
我笑了笑,握了握她的手。
风从门口吹进来,吹乱了她齐腰的直发。
我听到好像有什么碎了的声音。
也许是风吹动了收银台前的风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