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夜,老爸失踪了

文|风华争A
《1》气温突降

天气预报说明天气温降低八度,有暴雪。这次气温降幅真猛,寒流来啦,跳水式的。

透过窗户我望着楼下草坪里的几簇菊花,黄菊,白菊,傲然挺立在衰叶枯草间。给萧瑟的秋添了几许颜色。想到降温,这一抹鲜艳还能残留多久?

花池边的台阶上坐着一个老头儿,浅灰色的绒线衫裹着虾般的躬背,藏蓝色的裤腿管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脖。他轻轻抖着二郎腿,抱着肩膀。阳光如花洒,落满菊花池,也落在他身上。

他的目光停留在脚穿的鞋上,那是一双粘满泥土的牛皮鞋。他注视了良久,若有所思,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溜口水顺嘴角淌到胸襟,结了珠顺线缝又滚落到腿上。他抬眼望望天,下颌悬着一丝馋水线,滴滴断断。

老头儿,是我老爸。他患病(脑血栓加轻度老年痴呆)三个月了。他只在家门口转悠,认得家门,到吃饭的点就回来了。

邻居和他打招呼,遇到印象深的人,他混浊呆滞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记忆被唤醒,他会痴痴笑着,哼哈发音,想回应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花池台阶和楼头拐角,是他特别喜欢待的地方。如不在家,这两处总能寻见他的身影。

《2》老爸失踪

每回晚饭烧好,都会听到老爸哼哧哼哧上楼的声音。听到拖沓的脚步声,我悬着的心才会放下。

夕阳透过翻涌的云层,从云缝间泻下清冷的余晖。人们陆陆续续回家了。有的拎着几包菜,有的收了晾晒的衣被。

老爸怎么还没回来?我奔到窗口往下看,花池台阶上空无一人。噔噔噔,我又跑下楼,楼角处只剩下卖大白菜的王大娘,偶尔几声哟喝,她也准备收摊了。

“王大娘,你看见我爸了吗?”

看着正在拢袋口收摊的王大娘,我赶紧问。

“下午还站在这了呢?瞅了一会就走开了。”

一阵风吹来,风卷着干枯的杨树叶,翻了几个跟头,在地面打着转。天气预报确实挺准。我不由得心头一紧,拢了一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又问,

“那你看他往哪走了吗?到现在都没着家,也不知他转悠到哪去了?”

我一边等王大娘回话,一边掏手机。看。

“妈,你还在我奶奶家吗?快看看我爸有没有蹲在奶家门口,还有再问问我几个姑,他有没有去她们家!”

想到吃晚饭的点,老爸没影了,穿了那么少的衣裳,我急了,赶快打电话询问我妈。

妈抱着我儿子在同一小区住的奶奶家正玩着呢。放下电话她马上到楼外察看,可是除了几个疯闹追逐的孩子,并没发现老爸的身影。

“小华,这儿没有,他不太可能去你姑家,平时他就不喜欢去,这会儿应该不会去,我再去你郭叔家看看。”

爸没生病时会有三四个人聚到郭叔家打打扑克牌。他是不是想去那凑热闹了呢?可生病后老爸就独来独往了,形单影只,大多时候他一个人晒晒太阳或望着天空发呆。

郭叔家也没有,几个姑姑家通过电话也说没有。连平时关系最好的张叔家也问了说不知道。没看见,没来,去哪了?快去找找!这些都是电话那头的回音。

《3》寻找,等待

我拖着儿子在房间团团转。暮色渐晚,老妈东一街西一胡同窜来窜去。路边小卖店,跑线的出租车,火车站……周边凡能出入的地方几乎全问到了。可是,没有一点信息,老爸就象人间蒸发了一样。

天越来越黑,夜幕包裹了整个村镇,风挟着几片雪花,飘落在地上。路边几盏昏暗的灯发出有气无力的光。

七点多钟,仍没有音讯。住在附近的几个姑姑,姑夫都知道我爸不见了。都出来分头寻找,两个小时仍没有我爸的影子。就这么大点的小镇,老爸,你藏在哪儿呢!

九点多钟,室外的雪花大片纷飞,寒风呼啸,掠过晾衣竿,几串干辣椒被撕扯着直撞玻璃窗。

老妈顶着一头雪花进来,神色不安。二十分钟后,六十平的屋子沸腾了。邻居,姑姑,姑夫全聚到家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猜测这个人到底去哪儿了。

有的说,去山里了。老爸喜欢打猎,这季节野兔很肥。他是不是想套兔子啦。

老爸给野兔下套的本事可大着,野兔也是保护动物,一次因套野兔被林业公安追着爬了几座山才把那人甩下。

有的猜,他会不会乘火车去林场了呢?那个地方一个老友还帮他藏着一杆猎枪。

这枪我见过,黝黑的枪管,黄色木枪托,是一杆长枪。冬天,他打来狍子,狍子肉做酸菜火锅,我们捧着锅把汤都喝得底朝天。

该不会去老史婆那了吧?年轻时那女的曾和老爸好过。这也不算啥猛料,老妈常叨叨这事。他人一不在家,老妈就抖搂这事损他。

有的说老爸个性强,知道自己病着,会不会不想拖累家人了呢?所有的猜想,这条最悲哀。听了,最绝望。我宁愿他去老史婆那也不想绝望。

围绕失踪,老爸的秘密被一条条抖露出来。此刻没心情想这些秘密背后的故事。我只想老爸平平安安。希望下一秒他就会顶着雪花出现在我们面前。

时钟嘀嗒,每秒都在煎熬。风雪肆虐,老爸,你穿着那么单薄的衣裳。怎能抵御这突变的风寒?

你到底去哪了?风雪夜,深山老林,饥肠辘辘,一个不会说话的痴呆老头,我不敢想下去。越想越痛,泪如泉涌。

《4》希望还在

秒针每转一圈,都会刮去希望蛋糕上的一层奶油。希望如雪花纷飞,一直纷飞。不要落地,不要融化。

焦灼渐变为冷静,我给住在市里二叔,三舅,包括我住房的邻居通通打了一遍电话。尽管我觉得老爸不太可能去那,但我仍旧希望奇迹会出现在任何地方。

找个算卦的算一下吧!大姑提议。对于这种行为我并不赞同,但几个姑姑正起劲,求助于占卜,也算安慰。她们兴奋起来。几个人穿好衣服就往外走,我却不想阻止。希望在无所畏有,也是无所畏无的时候,由她们去吧!

“老头现在没事,他往西南方向走了。”

这是一小时后姑姑们带回来的“好消息”。然而,我却不知,现在和未来差了多少时间,还有地球那么大,这西南指得是哪?

大家议论纷纷,到深夜才散去。先回家休息,明天一早分头进山寻找。

越是盼天亮,这夜越是漫长。一夜没合眼,一夜没关灯。我希望楼下徘徊的老爸会看到家里的灯亮着,知道我们在等他回来。

《5》回忆往昔

厕所间右边墙壁上搭了个支架。并排放着三个背筐。筐里放着老爸的渔网,还有过鱼用的摇电。想起他往背筐里藏钱的一幕,我马上又扒拉一遍背筐。看看那里会有什么蛛丝马迹。

老爸生病出院后,几个姑姑来家中探望。如是平日他喜欢的人,他马上会一改无表情的脸,僵硬地笑笑。如果来人掏出百元大钞在他眼前晃一晃的话,他会笑喷出口水,立即挥动双手去抓。抓到钱后他象讨到压岁钱的孩子,手舞足蹈,眉开眼笑。如果问他一句,你怎么见钱眼开,认钱不认人呢?他会发出嚯嚯的笑声,挥手过头假装要打人。

老爸把钱捏在手中,笨拙地往腰间的钱夹塞,我和妈妈上来哄要,他就笑着躲闪,一边推挡着我们的手,一边急着往裤腰里胡乱塞。

如果换成我弟弟来要,他头不抬眼不睁地,脸拉拉着转向墙面。一副生气的样子。

大概担心有人会拿了他的钱,他经常往洗手间的背筐里藏钱。揉搓成一个纸球,还真不容易发现。

望着大背筐,我想:老爸,也不知你带钱了吗?你会去买东西吃吗?我真担心你饿坏了。

老爸见钱眼开,防偷藏钱这件事,我觉得他变成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现在他只是调皮,把自己藏起来而已,他一定能回来。

《6》寻人未果

天蒙蒙亮,弟弟,二叔,姑夫,几个有摩托车的邻居分头向山林驶进。一夜未停的大雪,围着小镇的山林和田野已是白雪皑皑。阳光照着地面反射出青冷的光。

几个姑姑分头顺河流寻找。河面已结冰了,还不是很厚。冰上压着一层雪。姑姑小心谨慎地走着,生怕滑倒。每个与老爸相象的背影都会让她们喜出望外,欢呼疾跑。然而,相认后却一次次失望。

我在家哄着儿子,盯着电话,热切地盼望着好消息。

觅食的麻雀弹跳在窗台,还不等我临近,它就拍翅飞走了。

弟弟一伙去寻山,发现树丛深处有一个人影。弟弟边向人影靠近边喊,爸,爸!却无人应答,离近看却是一个穿了蓝黑色衣服的男人,他一动不动挂在树上,已经吊死了。

大伙说不出什么滋味,慌忙报了案,见死人不是老爸,庆幸夹杂在希望中,继续趟雪前行。

十二点一过,家中的我坐立不安。我不知道没有消息是不是好消息,反正,我心里发毛。时间越久,心里的毛象把利箭直射穿我的脑门。我觉得我要窒息了。

我跑去派出所报案了。详细诉说了老爸的情况后,民警叫我提供血样,以便DNA检测之需。从派出所出来,我脑袋缺氧了。搭辆车丢了魂一样往镇医院赶。

老爸,你可要好好的,我宁可献200cc血,也不要比对什么DNA。

《7》一个好消息

出去寻找的人在黑天后都回来了,个个累得筋疲力尽,尤其几个姑姑,年纪都大了,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小姑崴脚了,肿得通红。三姑夫摩托打滑,也摔了一跤。

大家围着桌子吃晚饭,商量下来准备发“寻人启示”。饭后,弟弟赶紧跑去复印店扫描了老爸的身份证,印了五千张寻人启事。接下来分派了第二天各自的方向和任务。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

虽然老爸痴呆,但他以前爱上山下河,吃苦这块没说的。虽然清瘦,体质还是不错的。

希望他能挺得过这一关,不论他在哪。我心中默念,老爸,挺住!天亮再去找你!

老爸失踪一天,同学,邻居纷纷打电话问询,我只有挨个回答,还没找到,还在等待消息。

老爸会不会被好心人救了呢?他以前总说自己长了长寿眉,这次会不会只是老天爷的玩笑而已。所有猜测他能到的地方都没有踪迹。老史婆的家人和藏枪的老友都来了,一起加入找寻大军。

十点多喧闹的人群,各自散去。夜晚,除了等待和默默祈祷,什么都无能为力。

想到救助,我忽然想到上网,也许会有什么救助站能发布关于失踪人员的消息。

找了半天,我只找到白山市里一家救助站挂在网上的电话。我记了下来。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我拨通了电话。

电话通了,一个姓马的值班人员接了电话。我描述了老爸失踪时的穿着,以及他的脑血栓病情。没想到,还没等我说完整时,他说,“昨天晚上十点多是救助了一个这样的人,和你描述的基本相符。”

听他这样一说,我的手开始发抖,声音震颤,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马先生,我确定这个人是我父亲,那现在他人呢?”

我急不可待地追问,这一瞬,给了我偌大的希望。我几乎哭出来。

“现在人不在,具体情况你要等明天上班李站长来才能知道。”

哇!天哪!老爸没死,老爸真的被救了。我马上把这个喜讯传达给每个在焦急中等待的人。

“太好了,大哥得救了,他怎么跑市里去了?”

惊喜之余,悬念重重,我也想知道。

《8》希望落空

兴奋了一夜,我无半点睡意,只等李站长上班。那时就真相大白了。

九点一到,我准时拨通了电话。嘟嘟的等待音考验着我的耐性。终于最后那一刻传来了“喂,你好!六道江救助站。”

“嗯嗯……马站长,哦!不对,是李站长吗?”

一着急,我竟忘了站长姓啥。听到对方说是李站长后,我又把父亲失踪前后说了一遍。

“你所描述基本和我们昨天晚上救助的是一个人,当时他掉在六道江河滨的水里,被治安巡逻的人发现了。他的鞋丢了一只,衣着单薄,冻得要命。治安的先把他送到我们这了。”

心痛之余,我连忙感谢治安队和救助站的人,没有他们相救,老爸肯定要冻死了。

“李站长,真是太感谢了,我想马上叫人去接他,不在那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老头走了?”

“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

“你不说昨晚你们收留了他吗?”

“联系不上家属,早上我们准备送他去敬老院,谁知半路他就跑了,”

“啊?怎么会这样!”

刚刚扬起的希望顿时跌入谷底,我的心凉凉的,脑浆被铁钎搅了一遍似的。

“他的衣服我们都给他换过了,来时都湿的,还有这里还有九十三块钱是他的,家属可以来认领一下。”

“好的,谢谢!”

我有气无力地放下电话。脑海里闪现一幅幅老爸被救的画面,我一遍遍作着回放,加工,嚼咀,猜想,下一站,老爸将会去哪里,他已经身无分文了。

《9》失踪之迷

老爸买票的车站

老爸在白山市,是我住的地方。镇上的楼房是乡下危房拆迁给的。老爸喜欢小镇生活,老邻古居都认得,相约喝酒打牌,钓鱼挖野菜,过着悠然自得的日子。他不喜欢白山市的人流车流,嫌闹哄的慌。

从小镇到白山乘火车要二个小时。

白山只有渔市最吸引他。店里陈列着各式渔具,钓竿,帐篷。每次进店他都要停留很久。摸摸洁白透亮的丝线织着各种网眼,上前掂掂铅坠份量,扯扯渔网。喜爱之情,无以言表。每次来多多少少总要买些。家里堆满了这些东西。

也许,他是冲着这些东西来的?他怎么就能买了票呢?有人带他?真是令人费解!

带着这个疑问老妈忙拿着一张“寻人启示”跑去火车站。当把照片指给售票员看时,他的印象挺深刻。

当时排在老爸前面的一个人正是买到白山的车票,那人拿票时,老爸凑上来点了下头,比量了一个七的手势。到白山七块钱,他轻而易举就买了票。

当时没人想到他是一个病人。

寻人大部队准备去白山。我分别给白山市的同学,邻居再次汇报了老爸又丢失的消息。慌恐又一次来袭。

下午二点,寻人部队正准备出发。邻居小欣来电话了。

“小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看见你爸了。”

消息一出,我的心如同午夜空中绽放的烟火,五彩缤纷。我再也抑制不住喜悦。

“小欣!我爸现在怎样了?你在哪发现的他?”

“就在我们这个楼头,我回家路过,一看这怎么蹲个老头,仔细一看,这不是你爸吗?怕你着急,我赶紧打电话告诉你!”

小欣也很兴奋,我听得出来。

“这老头造得没个样了,我先领我家来了,他还认得我,还对我笑呢。”

“快给他倒点温水,大概他饿坏了。等一下要麻烦你两口子给他弄点吃的了。”

我也管不了老爸啥样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小欣,给他煮十四五只水饺吧!这个他可以抓在手里自己吃。就是麻烦你叫他好好洗一下手了。哈哈哈……”

三天两夜,我的亲爸,你也太会开玩笑了。

《10》老爸回归

傍晚,我准备了一大桌菜,等着去接老爸的三舅回来。大伙紧绷两天的脸都开了晴,有说有笑地谈论这场“失踪”。

老爸推门进来那一刻,大家端酒起身祝贺,他穿了一身黄棉衣,裤子很短,赤着脚,袜子也没穿,脚上那双四十六码的皮鞋(这辈子只穿过一双皮鞋)已被换成了小码的呢子帮棉鞋。他趿拉着鞋,瘸着腿走了进来。一溜鼻涕沾在胡须上,咧嘴对大伙笑着。

“哥,你挺会开玩笑啊,没你这样躲猫猫地!”

二叔冲我爸戏说,众人全都笑了。老爸一直笑,竟笑出了泪,他张着嘴,呲着牙,口水又流下来了。

我忙上前擦拭,“老爸,再也不许乱跑了,大皮鞋都跑丢了!”

说真的,大皮鞋丢了,我真心痛。老爸的脚又肥又大,穿四十六码。合脚的皮鞋很难买到。现今丢了这双,穿西装都得配黄胶鞋啦。

老爸回来就好,皮鞋丢了,总会再买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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