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头·万圣【一】

夜幕降临时,万圣又在水边出神。
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两个在水中嬉闹,远远看见便凑了过去。
奔波儿灞:公主,又发起呆症来了?
灞波儿奔:公主,切莫痴心妄想!
万圣:那些光——真好,真好!
万圣遥望远方,那边夜幕下一片霞光艳艳,多彩而又温暖,望之不似人间。
奔波儿灞:有什么好?夜里不熄灯,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还有没有公德心呢?
灞波儿奔:就是,老子最讨厌的就是点灯睡觉!
万圣噗嗤一笑:莫胡说!奔波儿灞,咱们水族怎么点灯呢?
灞波儿奔:公主,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是灞波儿奔呀!你仔细看几眼,实在分不清的话,你就记得我这一口好牙!
奔波儿灞是个鲶鱼怪,两根长须分外显眼;灞波儿奔是个黑鱼怪,一口白牙锋利如刀。
万圣:困顿污浊,浑浑噩噩,这就是水族呀,哪里比得了人呢?
奔波儿灞:谁说的?我每日游来游去,就很开心呀。
灞波儿奔:我时常兴风作浪,尤其感到快活。
万圣:困顿污浊,浑浑噩噩。想左的时候还右,想前的时候还后,因为没有根本,想潜的时候还轻,想飞的时候还重,因为挣不脱水性。
奔波儿灞:人还不是一样?能跑不能飞的,跟我上回吃的鸭子差不多。
万圣:想定的时候会晃,想清的时候会浊,因为没有依靠,想暖的时候还冷,想光的时候还暗,总是点不亮灯火。
奔波儿灞:若是水里也能点灯,那还是水吗?
灞波儿奔:不是水是什么?我知道了,是油!
奔波儿灞:是人间!
万圣:可是那些光——真好,真好!
小白龙破开水面,化作翩翩白衣少年。

小白龙:万圣,又发起呆症来了?
万圣:表哥!
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一见小白龙,立刻转过身沉入水中。二怪久居碧波潭,向来无法无天,唯独见了这位西海龙宫来的贵族少爷有些莫名的慌张。
小白龙对二怪视而不见,只是满眼柔情地看着万圣。比之远方浩大的舍利光华,万圣在他眼里无疑更加璀璨,也更加温暖。
小白龙:在水下,我听见你的声音,我无法不作出回应。
万圣:回应什么?
小白龙:在水下,在更深的水下,我听见你的心声。
凝视万圣的眼睛,小白龙感到自己张口说的每一句话都伴随着心的悸动。
万圣:什么心声?
小白龙:那些光——
万圣:光又怎样?
小白龙:那些光,总是牵引你的眼,让你看,牵引你的心,让你慌,牵引你的梦,让你想。
万圣:你原来知道的。
小白龙:那些光,又牵引你的脚步,使你孤独,牵引你的翅膀,令你绝望。万圣,我难道看不见吗?那些光在毁灭你。
万圣:毁灭我?
小白龙:十五日中元夜,万圣,我带你去看一看那光的源头!
万圣惊喜:真的可以吗?真好,真好!
小白龙:那时候你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别的东西比那光还炽热,比那光还明亮。
万圣:什么东西?
小白龙:你就会知道的,就会知道的。
万圣:真好,真好!
灞波儿奔:好什么?一点儿也不好!
二怪又从水下冒出来,灞波儿奔不敢看小白龙,只是咬着一口白牙跟万圣说话。
万圣:怎么了?
奔波儿灞:公主只知道人间的好处,难道不知人间的险恶吗?
万圣:我自然知道的。可是,不是有表哥在吗?
灞波儿奔:老爷,老爷也不会同意的!
小白龙:万圣,不必担忧,我跟姑父说去。
小白龙向二怪瞪了一眼,两个又慌忙沉入水中。
万圣:真好,真好!

十五日,中元夜。
小白龙刚要出门,又转回头来。不知怎么,这几日心里总有些无来由的慌乱,教他心神不宁。难道是不自信吗?明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小白龙取出怀里的玉匣,打开来,那么霞光艳艳,才稍稍定下心来。这是玉帝赐给西海龙族的明珠,专做水下照明之用,其光彩璀璨之处比之那祭赛国金光寺的佛宝舍利也相差仿佛。小白龙跟父王求来,用作给万圣的聘礼。
万圣在闺中梳妆,龙母悄悄走来,万圣竟全然不觉。
龙母:万圣,又发起呆症来了?
万圣:没,没有。
万圣想起表哥近来的反常表现,想起要跟表哥同游的夜晚,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异样的心情。
龙母:若是没有,何必让三太子久等呢?
万圣一回头,看见小白龙站在闺外,风度翩翩。
万圣:这就好啦。
万圣正要起身,又被龙母按住。
龙母:只是你父王教你的话要记在心上。
万圣吐吐舌头:母亲,父王那么唠叨,孩儿怎么知道您说的是哪一句呢?
龙母:还有哪一句?那光,只可远观——
万圣:我知道啦。
龙母:那光,绝不可妄想——
万圣:我知道啦。
万圣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黯然。
万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闺房,小白龙只看她一眼,立刻有些痴了。
万圣:表哥,我们去吧。
小白龙:万圣,没有什么光能够与你相比。
万圣:我知道啦!
万圣笑嘻嘻地走在前头。

中元节,祭赛国的夜晚一片明亮,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和煦、温润的金光之中。
金光下,城市里热闹非常,那些人摩肩接踵,拥挤得厉害。人又戴着各色鬼面,犹如一场盛大的百鬼夜行,让人眼花缭乱。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两个虽然面相丑恶,此时混迹人群之中不仅毫不出奇,反而显得理所当然。
奔波儿灞:我早说吧!这些人跟鸭子有什么不同呢?真是讨厌极了。
奔波儿灞厌恶地看着身旁来来往往的人类,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灞波儿奔:莫胡扯!胖子,你这话拿来骗公主可以,怎么也来哄我?
奔波儿灞:难道不是吗?
灞波儿奔:自然不是。胖子,你怎么不知人生而为人是多大的造化,又是多大的快活呢?
奔波儿灞:老子生而为鱼也挺快活!
灞波儿奔:混沌即分焉,清轻者上升为天,浊重者下凝为地,天地交合,而生万物。
奔波儿灞:老子也是万物,人也是万物,又有什么不同?
灞波儿奔:万物之中又以人为灵长,而后才是鸟兽虫鱼,而后才是花草树木。
奔波儿灞:什么万物之灵?也不过是些没毛的猴子!
灞波儿奔:可是奔波儿灞,你苦修千载还不是为了修成人形?可你瞧瞧你这人不人、鱼不鱼的鬼样子,连猴子都不如呢!
奔波儿灞:如此不公,真是气煞我也!
奔波儿灞:不公?不公又怎样,你还能反了天去?
奔波儿灞:哎呦,不好,不好!
灞波儿奔:怎么?
奔波儿灞:光听你胡扯,把公主跟丢了!
两个怪物连忙四下里寻找,可是哪里还有万圣和三太子的影子?
灞波儿奔:慌什么?去金光寺!

无数人在金光寺外志心朝礼,向那十三层宝塔顶上的金光叩拜。
金光寺内,无数善男信女、达官显贵等也都在塔下请香、沐浴金光。
被小白龙牵着手,万圣的心砰砰直跳,想要挣开时偏有几分甜蜜,几分不舍。之前在人群里行走,不知何时,也忘了何地,不知不觉就被表哥抓了手去。此刻顺着楼梯向上,也让她有几分晕眩,一时更没有主见。
万圣:表哥,这是第几层了?
小白龙:你看,已经到了。
在塔顶,在月下,在辉煌的金光之中,万圣走向自己梦寐以求的——
万圣:那些光——真好,真好!
塔顶宝瓶之中,一枚佛宝舍利那么光明,那么璀璨。但是一点儿也不刺眼。
万圣:多好呀,那些光——让我梦,让我想!
小白龙在宝瓶下上香一盏,看见万圣又在出神。
小白龙笑:万圣,怎么又发起呆症来了?
万圣:让我向往,让我悲伤。
小白龙从怀里摸出玉匣,打开来,艳艳光彩几乎可与那舍利争光。
万圣惊讶:这是什么?
小白龙:这是天帝御赐西海的明珠。
小白龙拉起万圣的手(万圣似乎挣了一下,但是没有挣开),将玉匣放在她手中。
万圣:表哥,这是做什么?
小白龙:也是西海给碧波潭的聘礼。
万圣:什么聘礼?
小白龙:也是我献给你的心。
一瞬间,万圣的眼睛里充满华彩,心里再也没有半点犹豫。
万圣:可是,可是,这不是我想要的心。表哥,我想要的你也有吗?
小白龙: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万圣:那我要这一颗,表哥,我要这一颗!
万圣指着宝瓶里的舍利露出热切目光。
万圣:表哥,给我吧,我要的心是这一颗!
小白龙神色大变。

金光寺外,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着急上火。
奔波儿灞:这帮贼秃,进个庙门也要请香,我等何尝有钱?
灞波儿奔:就是!香是佛祖受用,没钱还不能给佛祖上香了?贼秃,贼秃!
两个正闹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奔出寺门,不是那万圣公主又是谁呢?
万圣奔入人群,两个怪物也不敢胡乱叫唤,只是追了上去。追之未及,冷不防脑后生出两只大手把两个怪物的头颅撞在一起。灞波儿奔尚且哼了一声,奔波儿灞甚至连哼也未哼,已晕倒在地。
小白龙落魄失魂,像一叶小舟在人潮里随波逐流。他想去寻找万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心里尤其感到混乱,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会把万圣弄丢呢?
小白龙:万圣,万圣——
小白龙呢喃呼唤,徒劳换来伤感。
那祭赛国的舍利乃是那人王的国宝,岂是可以轻易抢夺的?虽然同是王族,可我水族岂可与人族相争?我水中孽龙又岂能与真龙并论?君不见那蟠桃会上的龙肝凤髓是从何来?那剐龙台又是为谁而设?德不配位,必受灾殃!
小白龙:万圣,万圣——
袁守诚:这位公子请了!
小白龙抬起头来,眼前一个算命先生,坐在路边向自己拱手。
袁守诚:公子不在西海快活,怎么在人间烦恼?
小白龙:你,你认识我?
袁守诚:怎么不识?我还知你命中注定,有一大劫。
小白龙:什么大劫?
袁守诚:不可说,不可说,说了我就死了。
小白龙:那可有破解之法吗?
袁守诚:那是自然。世间有劫便有解,端看你有没有能力罢了。怎么,要我指点你吗?
小白龙从腰里摸出一袋银子。
袁守诚:不要钱,不要钱。
小白龙皱眉:那你要什么?
袁守诚嘻嘻一笑:寻常东西我也看他不上,只要你怀里的一件宝贝!

祭赛城头,万圣坐在女墙边沿,遥望塔上的金光。
万圣:我本以为你明白的。可你根本不懂,根本不懂。
万圣呢喃自语,只是看着塔上的金光。中元夜,明月大如车轮,轮中显出一个怪物的影子。那怪物九头双翅,轻轻地落在万圣身后。
九头虫:万圣,怎么又在发呆?
万圣:发呆?那是什么意思?
九头虫:发呆就是发呆喽,还有什么意思?
万圣:可是,不是一直都是“呆症”吗?
九头虫:呆症?那是什么病症?我从未听说发呆也是一种疾病。
万圣诧异,回头看处是一个黑衣的翩翩青年。
万圣:你是谁?
九头虫:我吗?我因生有九头,自号九头元君,但是鲜为人知。多年以前,人又叫我九凤,而今已经没有人这么叫了。
万圣:那叫你什么?
九头虫:叫我九头虫。

街边一角,灞波儿奔突然惊醒,只觉得头痛欲裂。见身旁的奔波儿灞犹自未醒,扬手就是一顿耳光。
奔波儿灞:怎么了,怎么了?谁在打我?
灞波儿奔:还有谁,咱们被暗算了!
奔波儿灞:暗算?是谁,是谁?
灞波儿奔:是谁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先找公主!
奔波儿灞:莫非是冲公主来的?
灞波儿奔:你说呢?
月下城头,丝丝凉风。
万圣:可是,你怎么认识我?
九头虫:我当然认识你。我早就知道你,常听人说起你,他们叫你万圣。
万圣:他们是谁?
九头虫:那些鱼。整个西海,没有谁不知道你的美,和他们一样,我也仰慕你很久了。
九头虫的眼神狂热而深情,丝毫不像作伪。直挑动万圣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慌乱起来。
万圣:仰慕我?
九头虫:我正是为你而来。在碧波潭边,我常远远地看着你,看你望向这里出神。你出神时常有悲伤、难过神色,我不知道原因,却因此感到苦恼。我就在你经常眺望的这座城市住了下来,虽然点灯睡觉很不方便,但我一直在等你到来。而你终于来了,我很开心。所以,快点告诉我吧,你究竟是为什么悲伤、难过呢?
万圣:光——
九头虫:你是说那个?
万圣:那些光——
九头虫:你喜欢吗?
万圣:好喜欢,好喜欢!
九头虫:原来你眺望的不是这座城市,而是光。真好,真好。
万圣:怎么好?
九头虫:我在人世活得越久,越想远离人世。若要我爱屋及乌,岂非一种折磨吗?幸好,幸好。那么,你想要吗?
万圣:要什么?
九头虫:那些光——
万圣:好想要,好想要!
九头虫:那我为你取来便了。
万圣:取来?
九头虫:人世污浊,怎么配得上这些光?而你是不同的,你,那么美,你,配得上!
九头虫转身便走,却被万圣拉住了衣襟。万圣低着头,泪光莹莹。
万圣:不要,不要。
九头虫不解:怎么?
万圣:我,我配不上的!
九头虫:谁说的?
万圣:那些光乃是人王的国宝,岂是可以轻易抢夺的?我水族岂可与人族相争,我水中孽龙又岂能与真龙并论呢?君不见那蟠桃会上的龙肝凤髓是从何来?那剐龙台又是为谁而设呢?你难道不知“德不配位,必受灾殃”吗?
万圣泪光莹莹,九头虫却森然发笑。
万圣:你笑什么?
九头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也是刍狗,那人王也是刍狗,又有什么德行呢?
万圣:虽然如此,那些光,我只是远远地看着,就很开心了。那些光,只要一直陪着我,就会很满足了。
九头虫:那些光却将黯淡下去,再也不复此刻的光明了。
万圣惊愕:怎么会?
九头虫:你不在人世怎么会知道呢?那人世的污浊正在侵蚀一切,连光也无法冲破。那人世的罪孽正在吞噬一切,连光也无法逃脱。
万圣:怎么会?
九头虫:人世之中,只要是光就一定会黯淡,只要是光就一定有熄灭的一天。
万圣:不,不要灭,不要灭!
九头虫:那也不是没有办法。大罗天上,凌霄殿前,王母娘娘的九叶灵芝可保那舍利子千年不坏,万载生光。你若喜欢,我也为你取来。
万圣:怎么取?
九头虫森然冷笑。
万圣:又笑什么?
九头虫:我也是刍狗,她亦是刍狗,那九叶灵芝偏她私有?
九头虫踩起一片云,就要升空而去,不想再一次被万圣拉住了衣襟。
九头虫:又怎么?
万圣:我也去!
见九头虫露出惊奇神色,万圣轻轻一跃,踩上云头。
万圣:不,不要灭,不要灭!
万圣浑身颤抖。

小白龙:万圣,万圣!
小白龙在人群里呼喊,可是根本无人回应。
灞波儿奔急急撞上前来,在小白龙身边左看右看,终究找不到公主的身影。
小白龙:奔波儿灞,可见到你家公主了吗?
灞波儿奔:看看我的牙!真是气死我了,怎么所有人都跟我家呆子公主一样瞎呢?
小白龙:奔波儿灞,啰嗦什么?快点回话!
灞波儿奔:我还要问你呢,三太子!
灞波儿奔略一仰首,恍惚看见一双影子划过月下的城头。
奔波儿灞没头没脑地乱窜,一头撞到袁守诚的怀里。
奔波儿灞:你老兄怎么不长眼呢?
正要走,听见袁守诚在身后冷笑。
奔波儿灞:你笑什么?
袁守诚:你才不长眼呢。
奔波儿灞:你敢再说一遍?
袁守诚:你才不长眼呢。
奔波儿灞瞅一眼袁守诚的脸,只见这人左眼上老大一块红肿,眉骨上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包。
袁守诚:你一个水底的畜生又能看见什么?便有眼也是无珠,看不见大难临头呢!
奔波儿灞:你,你认得我?
袁守诚:怎么不认?不过是条死鱼!
奔波儿灞:我又怎么大难临头?
袁守诚:想知道?拿钱来。
奔波儿灞:钱却没有,要命一条!
袁守诚:老子又不打劫!没钱就拿宝贝来换。
奔波儿灞:也没宝贝。
袁守诚冷笑起来。
奔波儿灞:你又笑什么?
袁守诚:你果然不长眼。
奔波儿灞:你敢再说一遍?
袁守诚把手向那塔顶的金光一指,露出一张莫测高深的笑脸。
袁守诚:不如让一切罪孽都归我好了。
奔波儿灞跳上前来,一拳打向袁守诚的右眼。

在空中,万圣携着九头虫的衣襟穿过星尘、虚空,穿过无尽的光与夜的夹缝。
万圣:呀,我从未见过,也从不知道有这样的风景。
九头虫:你远远观看,自然看不真切。
虚空中一个巨大的黑色洞口,其间流淌着无数熠熠发光的星尘,像一条金色的河流。
万圣:那是什么?
九头虫:便是南天门了。好吧,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万圣:我,我不去吗?
九头虫:你不知道,那二位小气的紧呢!只知赐,不知予,偏我不想求他。而我一定不能让你涉险。你就在这里坐下,数数星星也罢,看看光景也罢。
万圣:可是,可是你一定会回来吗?
九头虫:放心,我总会为你而来。
星星,比在地上看时更加明亮,万圣却无心去数。那些光比金光寺的舍利还要多彩、璀璨,万圣也无心去看。万圣只觉得时间那么缓慢,仿佛每一秒都是一整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九头虫终于向万圣奔来,她几乎要落下眼泪。
九头虫:快走!
九头虫奔上前来,鼻青脸肿的模样分外狼狈。
万圣:你受伤了!
九头虫:快走,快走!
九头虫说着话,一边陆续朝八个方向各扔下一株九叶灵芝。
万圣:呀,怎么扔了?
九头虫冲万圣眨眨眼睛,就伸出一条臂膀环起万圣的腰肢,化作一点流光直向下界冲去。
九头虫:晦气,晦气!
万圣:怎么?
九头虫:那凌霄宝殿尝时只有一个王灵官值守,今日晦气,居然还有一位天师、两个天王在场。你猜他们在做什么?
万圣:做什么?
九头虫:弈棋。
九头虫拿出一块翡色的长方玉石,一面空白,一面刻着“玖万”二字。
万圣:这是什么棋呢?
九头虫:我也不知。但我见他们快活,就偷了一块,偏要给他们找点不快活。
大地上一片祥光闪耀,九头虫直向那发光处冲去。
几个仙人追出南天门,发现四面八方都是九叶灵芝留下的瑞气。
许旌阳:贼子,恁地奸诈!各位,咱们分头去追。
那两个天王一个往南方去追,一个往北方去追,许旌阳正要往西方去,却见那王灵官还在原处跺脚。
许旌阳:灵官,还不快些行动?若失了灵芝,王母岂不怪罪?
王灵官:贼子,贼子!偷灵芝也罢了,偏偏坏了我一条龙。何况那“玖万”本是后世所有,若在此时入世,真是大大地不妙!

万圣随九头虫落下地来,也不知怎么就牵了九头虫的手。
此时中元夜过了大半,市上行人渐少,已不像之前那么拥挤。两个就牵着手在街市上疯跑一阵,大笑一阵。也不时地看看天空、四周,防备着可能随时到来的追兵。等到确认安全无虞了,万圣的脚步才慢了下来,却发现自己的心比逃跑时跳得更加剧烈。她却没有挣开九头虫的掌握,因为九头虫的手那么有力,那么使人心安。
九头虫:是时候了。
九头虫再一次揽起万圣的腰肢,直向塔顶飞去。
万圣:这样不会太引人注目吗?
九头虫:便让他们注目好了。
万圣:不会引起什么乱子吗?
九头虫:那也随他乱去。
两个在塔顶上轻轻落地,顶上的几个和尚、香客都愣愣地看着他们。
九头虫从怀里取出剩下的一株灵芝,在那宝瓶上轻轻一扫,那舍利子的光便如火借风势一般转眼间亮出一倍不止。
万圣:真好,真好!
九头虫苦笑:这下子更没得睡了。
万圣像孩子一样欢喜、雀跃。那几个香客、和尚见了,都一齐膜拜在地,高叫着“神仙,菩萨”的言语。九头虫将九叶灵芝也插在宝瓶之中。
九头虫:我将那些灵芝洒落人间,唯有这一株最好的是留给你的。所以说,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万圣:真好,真好!
万圣泪光莹莹。
九头虫:我说了,你想要的,我便为你取来。因为你,配得上!
万圣:真好,真好!
万圣转身离去,虽然那么不舍。
九头虫:你,配得上!
万圣:再见了。
九头虫微微一笑,那么失落。
九头虫:那也不错。我便为你守着,那也不错。
万圣:再见了,再见了。

袁守诚肿着两只眼在路上走着,恰瞥见万圣自空中飞过。
袁守诚:可怜,可怜。
路边一个卖药的江湖郎中,名字叫做神思瘦的,身材短小与侏儒相似,远远地跟袁守诚招呼。袁守诚见是从前熟识的半个同行,便过来与之作别。
袁守诚:此间人执迷太过,我徒劳费些神思。早已厌倦了,厌倦了!不如归去,归去!
神思瘦:先生往何处去?
袁守诚哈哈大笑:自此东去,东去,便是吾乡。
神思瘦:那里的人就不执迷吗?
袁守诚:你不知道,那里已有圣人出世。
神思瘦:圣人?不是说早就死了?
袁守诚大笑离去,身后城池一片金光恣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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