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给红楼中的每个人物成立粉丝后援团,估计没几个人愿意做薛蟠的粉丝,因为,他留给读者的印象实在不好。
但是,他却算不上坏人,即使被称为霸王,也是个“呆”霸王,与“恶”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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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给我们的第一印象,就是为抢夺英莲打死了冯渊。那时候,他还没有正式出场,就已经恶名远扬了。这件事实在办得人神共愤,就因为自己看上了,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也不管先来后到,“打了个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个英莲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
如此恶劣的行径还不算恶吗?至少作者认为不算,他只是呆而已。
说到呆,我们容易联想到猪八戒,孙悟空总叫他“呆子”。如果要给八戒成立后援团,粉丝量一定数倍于孙悟空,因为他呆得可爱。
薛蟠的呆,其实也是可爱的。八戒的人生理想是做个快乐的吃货,薛蟠的人生理想是能够无忧无虑地吃喝玩乐。
能够有这样的人生理想,并非白日做梦,因为他有资本一辈子吃喝玩乐——“家中有百万之富”。
他有钱,也不吝啬钱,在贾府家学挂名读书时,“只图结交些契弟”。知道他出手阔绰,“学内有好几个小学生,图了薛蟠的银钱吃穿”,仅金荣一人就图了他七八十两银子。
因“送妹待选”,“素闻得都中乃第一繁华之地,正思一游……不想偏遇见了拐子重卖英莲。”对于他来说,这一场人命官司不过是说走就走的旅行路上的意外收获,“他便带了母、妹竟自起身长行去了。人命官司一事,他竟视为儿戏,自为花上几个臭钱,无有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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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命官司,竟视为儿戏,真够不长心的。可他不长心有不长心的缘故,因为他不需要长心。
但凡长心且心眼多的人,都是生活中磨炼出来的,因为需要活着,并且需要好好地活着。对于普通人来说,想要活得好,就必须勤奋努力、拼搏进取。薛蟠不需要,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他,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有人为他安排一切。
他“幼年丧父”,本是人生三大悲剧之一,他却因祸得福,“寡母又怜他是个独根孤种,未免纵容溺爱,遂至老大无成。”
寡母的这种补偿心理,一步步把他培养成巨婴,除了不干正事,什么事都干。“从五六岁就性情奢侈,言语傲慢……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一应经济世务全然不知……自有旧伙计、老家人筹措办。”
在他的世界里,唯我独尊,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买得到的就买,买不到的就抢。至于后果,不是他不考虑,而是他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因为总有人擦屁股。
担当是一种品质,不是与生俱来的,需要后天培养才能具备。薛蟠那善良慈祥的母亲,从来没给他培养过这种品质,也完全剥夺了他全面成长的权利。
于是,养尊处优的薛蟠,在无尽美食的喂养下,长成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巨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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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巨婴,就是心理滞留在婴儿水平的成年人。婴儿的心理水平,就是只知道要吃要喝要玩要拉,都属于生理需求。他不懂得辨识人性善恶人世凶险,以为永远可以唯我独尊,直到遇到了柳湘莲。
巨婴的悲剧是,不可能永远活在父母能庇护的小世界里,随着年龄的增长、交游的广泛,总有一天会到达庇护所不及的地方。
薛蟠从来不知道,他之所以总是能达成目的,并不是他有多大能耐,而是所遇之人,要么有求于他,要么怕他,怕么让着他。柳湘莲让他认识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柳湘莲“年纪又轻,生得又美,不知他身份的人却误认作优伶一类。”薛蟠只凭往日的生活经验,以为可以上手,用尽挑逗之能事。柳湘莲是什么人?“素性爽侠……酷好耍枪舞剑,”分明就是个嫉恶如仇的侠客。
薛蟠的举动,在柳湘莲看来,就是侮辱,“恨不得一拳打死……见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愧,早生一计,便拉他到避人之处,”趁薛蟠不备,“只听当的一声”,薛蟠“颈后好似铁锤砸下来,只觉得一阵黑,满眼金星乱迸,身不由己,便倒下来。”
作为豪侠,柳湘莲一定对薛蟠的劣迹了如指掌,如果不是碍于贾府众人的情面,凭他的性格,只怕这一顿揍,很可能要了薛蟠的命。“知道他是个笨家,不惯捱打,只使了三分气力,向他脸上拍了几下,登时便开了果子铺。”
你的孩子自己舍不得教育,自有别人来替你教育;自己教育可以循序渐进,由情入理,别人教育就只会快准狠,打死也不怕偿命。
幸好柳湘莲只想让薛蟠长记性,狠揍之后,逼着他喝了几口脏水就放过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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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是薛蟠人生中第一次吃亏,过后也有些收敛,如果从此能有人进行正确引导,还有成长的机会。正如妹妹宝钗所说:“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正是好的了……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这么大人了,若只管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打发他试一试……他出去了,左右没有助兴的人,又没人倚仗的人……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如果总关在家里圈养,孩子永远都长不大。该经历的,谁也不能包办,柳湘莲这一顿揍,倒给薛蟠揍出福来。
不过,换作平常心眼多的人,吃了这么大的亏,得记恨人一辈子。薛蟠的呆就在于活在当下,当再次遇到柳湘莲,被人打劫的他得到柳湘莲出手相助,他竟然又和柳湘莲结为兄弟,从前的那顿打早就烟消人散。
果然历练让人成长!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薛蟠终于完全凭自己交到了一个朋友。如果当初被打之后真依了他妈报官府捉拿柳湘莲,后面的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人越呆心眼越实,西天取经的路上,孙悟空看哪个女人都是妖精,抡棒就打;猪八戒看哪个女人都是美女,走不动道。实心眼的人,觉得一个人好,就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路遇贾链替尤其三姐提亲需要定礼,他冲口而出:“我这里现成,就备一份二哥带去。”得知柳湘莲失踪,“带了小厮们在各处寻找去,连个影儿也没有……急得没法,惟有望着西北上大哭了一场。”
如果柳湘莲能和尤三姐成婚并定居下来,作为薛蟠唯一的朋友,也许他能慢慢影响单纯的薛蟠成长起来。
可惜,这次机会永远失去了,老天给人的机遇是有限的,这次遇到的是贵人,下次遇到的就可能是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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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在外出历练的途中,薛蟠遇到了夏金桂。这夏金桂和薛蟠有着极为相似的成长经历,“父亲去世得早,又无同胞弟兄,寡母独守此女,娇养溺爱,不啻珍宝,凡女儿一举一动,彼母百依百随,因此未免娇养太过,竟酿成盗跖的性气。”
真应了“吸引力法则”,两人一见钟情,很快就结婚入了洞房。
在男主外女主内的环境里,溺爱这件事,对男孩和女孩的影响是完全不同的。作为男孩的薛蟠,外面有广阔的天地任他撒野,所以在家里基本下还是个乖孩子,孝顺母亲、尊重妹妹。作为女孩的夏金桂就不同了,家就是她的整个世界,一身的盗跖性气只能在家里释放。
于是,这个平静且幸福的家从此再无宁日,因为只会以貌取人的薛蟠给家里带回了一只河东狮。
溺爱儿子的薛姨妈终于尝到了恶果,面对夏金桂的胡闹,“惟暗自垂泪,怨命而已。”而被自己当心肝宝贝养大的儿子,从此成了别人家女儿的使唤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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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其实不霸,面对夏金桂的步步进逼,他从没挥舞过他的拳头,更没有指使下人发威,毕竟薛家“本是书香继世之家”,行事不会粗莽。薛蟠只能“出门躲在外厢……惟日夜悔恨不该娶这搅家星罢了。”
呆却是他永远的标签,失去了原来的庇护,再遇到任何事,他只能“一时没了主意”。
薛蟠就这样毁在了溺爱里,成了缺乏自主能力的巨婴。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薛姨妈会不会愿意做一个“穷养儿子”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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