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在克莱门蒂诺图书馆的四十万藏书中某一卷某一页的某一个字母里。我的父母、我父母的父母找过那个字母；我自己也找过，把眼睛都找瞎了。——博尔赫斯

一、

今天是我的生日，一百二十九岁的生日。

没有生日蛋糕，没有生日礼物，也没有人陪伴，我依旧孤身一人，在空旷的公路上打着转。

因为早在一个月前，陨石落下，海水流尽，北方的某个地方被砸出了一个大坑。

地球上所有的能量那一刻全部耗尽，企鹅没了冰，冰箱没了电，大多数人已经死去，到处都只剩下一片荒芜。

而我之所以活下来，该感谢某一位尽职的疗养院员工，在其他人因为休眠舱的能量被断掉而死亡时，他及时打开了我的舱门。

出了疗养院后，我四处打听从天而降的陨石和天坑是怎么回事，但没有人知道，甚至几个从北方来的人，也摇着头告诉我，坑里什么都没有。站在边缘望下去，全都是黑乎乎一片。有人爬下去过，但也没有上来；更多的人和我一样，都远离了那一个坑洞，继续在这个世界上苟且存活着。

当我在废墟里找寻着食物时，绝望感忽然笼罩了我，这种爬出休眠舱靠着自己过活的日子，实在是让人越来越恐惧，我已经不愿意再等待，我准备启程，去往那个神秘的坑洞。

所以下午的时候，我找到一辆破旧的红色皮卡内，然后从一个尘封的仓库内找出了几桶汽油，堆放在后头的货箱上，发动了引擎。

运气好的话，午夜能到达北方的坑洞。

二、

老实说，这辆皮卡车是我从博物馆偷出来的，但我觉得这种交通工具根本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不知道从前的人们是怎么忍受下来的。

驾驶舱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机油味，就连方向盘上都是一层黄色的油垢，在颠簸的路上行驶了一段后，我终于忍受不了，一脚踹开车门，趴在路边呕吐着。

等我准备找纸巾来擦拭嘴边的残渣时，意外发现了一个发黄的白色烟盒，打开之后，里头躺着一根烟。

我站在车边抽完了这根烟，把自己呛得不断咳嗽，然后我把烟盒捏皱，又提起，扔到坑洼的泥路上。

接着我看见一个穿灰色长袍的光头走了过来，他把地上的烟盒捡了起来，盯着我说：“你不能这样做。”

“这都世界末日了，还管这些做什么？”

我有些不满。

和尚伫立在原地，双手合十说：“我们还要有爱。”

我反驳他：“如果这世界有爱，为什么世界还会毁灭？”

和尚的样子看上去有点尴尬，他的嘴巴张合着：“世界会毁灭……肯定是有因果的。”

“因果个狗屁。”

我有些不客气，但也不太想难为他，突然觉得有个伴还是挺好的，于是拉着他的手：“和尚，反正你的庙也没了，不如跟我一块去北方吧？”

三、

和尚已经坐在了副驾驶座上，看他的表情，还有点莫名其妙。

我担心他跟我讲那套狗屁因果理论，一路上硬憋着不和他讲话，但很快我就不得不开口了，因为在前面的拐弯处，躺着一个人。

我侧过头，对和尚说：“我们下去看看吧。”

和尚跟在我身后，等我们靠近拐弯处，才发现地上是一个男人，长着一团鸟巢般的头发。

男人看见我们，一下翻身坐了起来，然后眼睛在我身上不断溜着，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问我：“你们要到哪里去？”

“北方。你呢？”

既然他没死，我不想和他废话，可是鉴于礼貌问题，不得不回问了一句。

男人却忽然来了精神，直接站了起来：“我是个科幻作家，现在到处游历，要写一本小说。”

我耸耸肩膀，怀疑他是不是神经病，都世界末日了，还有人看小说吗？

但和尚却很有兴趣地围着他走了一圈，然后指着他的后背，发问道：“这是个十字标志吗？”

男人点着头：“是的，我是个神父。”

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来，努了努下巴：“这是我的圣经。”

我失声笑了起来：“这都世界末日了，你还相信上帝吗？“

“当然相信了。”

“那好，你告诉我，上帝在哪里？”

我一直是个无神论者，在这样荒凉的末日里，我很愿意奚落一下这些日夜祈祷却无用处的人。

“上帝无所不在。”

神父从怀里摸出一把手枪，放在小册子上面，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的胸膛。“现在上帝在圣经上。所以，把你的车钥匙交给我。”

四、

我完全没想到，居然碰上了一个打劫的神父。

我同和尚只能看着皮卡车掉头离去，然后继续向着北方前进。

幸运的是，我们还是在午夜时分赶到了北方的坑洞边上。

我伸直脖子看了一下，的确很黑，和夜空一样。于是我告别了和尚，慢慢爬了下去。

越往下坡度越抖，我小心翼翼往下爬，不知爬了多久，感觉周围除了黑还是黑。

我感觉踩到了什么，但绝对不是洞底，没有这么快，我知道。四周已经不太寒冷，有种温润的感觉。

要我形容这个坑洞，就像女人的阴道。

或许就是呢，我四处摸索了一下，确定是一块平地后坐了下来，让自己休息一下。

“你想要什么？”

有个声音从四周传来，带着一种空旷感。

我有点吃惊，觉得有必要回应下，于是我反问道：“我什么也不想要，就想知道，是不是你毁了我们的星球？”

“不，是你们毁灭了自己的星球，而这又是必然的——”似乎有点窘迫，那个声音像是解释一样继续说着：“想想现在的你们，想活多久就活多久，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就算宇宙再大，所有资源的也不够你们消耗。所以你们必须止住自己的脚步，自己干掉自己。”

“也就是说，”我停顿了一下，不太确定——“你是我们制造出来的？用来毁灭自己？”

“是的，我是世界的尽头，也是世界的入口。而你们中的某些人，将会重建一个文明，从头开始，就像上次和上上次一样。好了，想想你到底要什么吧。”

我并不太理解这话里的意思，但能感觉得到声音越飘越远，周遭倏然变得无声无息。

我环顾了一下周围，原本以为自己一直在坑洞之中，现在却发现这里的黑暗似乎是无边无境的。

我终于受不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咳嗽了一声，带来的回音却犹如天雷滚滚。

我终于知道我要什么了，我说：“要有光。“

刹那间，一切明亮起来。

我看见一片大地，我看不见自己的躯体，我仿佛是一片云。

我觉得有点无聊，于是我说：“要有两个人，一个男，一个女。他们应该做爱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