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素素
01.
对面坐着一个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谢顶，也不完全谢，地中海。一撮毛横跨大西洋一般跨越了大半个脑袋，从东到西死死地贴在脑袋上。
我进了卫生间，反手把门锁上。长舒了一口气，走近洗手池，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目光仿佛要把镜子里的自己穿透。“我真的有这么丑？只配和这样的男人相亲？”捏捏鼻子，扯扯眼睛，最后目光放在两颊的婴儿肥上，心里暗自较劲。
征婚网上的贴子果然不靠谱，明明履历上写的是35岁有为青年，某公司项目总经理，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他大爷的。是风流吧！这是征婚吗？是来找情妇的吧！
外面的男人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四十岁职场男人的精明。端茶杯，喝茶，放下茶杯。我低下头假装看报纸，眼睛偷瞄着，时不时瞟一眼对方的动静。
“你好像和照片不太一样啊？”对面的地中海开口了，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我喝了一口茶，笑了笑。是皮肉上的一种撕开又合住的动作。
说得你好像和照片上一样似的，贴的是你儿子吧！再说这年头不美图秀秀一下谁敢把照片放出来。
“家是本地的？家里就自己一个孩子？父母在哪工作？”
我心里翻了一个白眼，正要开口，地中海的手机突然响了。我做了一个示意他先接的动作，顺便说去趟洗手间。他点头，我提着包窜进洗手间，坐在马桶上，一阵作呕。
我今年30岁了。哦不，确切的说是29，再过两个月整整30。不是计较这两个月，女人一过了30，就是换季打折的商品。至少我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20多岁，而30岁和29岁仅仅差两个月，却差的是一个十位数。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不过这把刀在我身上就不是杀了，简直可以用捅来形容了。姿色我是没有的，小眼睛，塌鼻子，大脸。身材我也是没有的，尽管凹凸有致，但是该鼓的地方凹了进去，该翘的地方塌了下来。155的身高却要承受120斤的重量。
胖已经是非常致命的了，可我还黑胖黑胖的。从小在家就是被叫丑儿，丑儿长大的。我娘从小到大最担心的就是我嫁不出去。果不其然。三十岁了，还赖在家里。灰姑娘也有水晶鞋的梦，灰姑娘也想嫁给王子啊！
起身，冲水。给薯片打电话:“十分钟以后过来接我吧，百货超市对面。记得晚上约海底捞。”
回到座位上，地中海说公司有事，他已经结账了，要不先送我回去？我连忙摆手说不用了，我朋友待会过来接我。地中海两脸的肥肉挤在一起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说好。
我站在门口，眼睛盯着对面的百货超市。地中海的车突然开到我眼前，摇下车窗嘴里叼着一支刚刚点着的烟，说下次再见。我抿着嘴包裹着笑意，说下次再见。
应该没有下次了吧。
车是辆好车，车屁股一冒烟就瞬间消失在我视线里了。
02.
晚上和薯片在热气腾腾的火锅里欲罢不能。薯片蘸了蘸芝麻酱问我白天相亲的怎么样？
我说一辈子不结婚不行吗？
薯片翻了个白眼，说看来没成功。
这已经是第23个了，我问薯片我有那么差劲吗？薯片手里夹着肉片，翘着二郎腿，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扫描，瞅了瞅说:“除了胖一点，其他都还好。”
嫁高富帅是没希望了，还是吃肉吧，吃了的肉是不会跑的，总归会长到自己身上。
薯片突然说:“月底我和大将就要结婚了。房子首付他父母帮付的，结婚以后我俩还房贷。过了这个月我就31了，不想再拖了。”
我一拍桌子，这饭不吃了。“大将他都找小三找了多少次了，你还原谅他，他不学无术没有上进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俩一起还，我看都是你一个肩上的活，他撂挑子走人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他爸妈再有钱也经不住他这么折腾。”
“你别激动，你也老大不小了，你也知道，现在遇到个喜欢的人已经很难了。我现在又不是十七八，哪那么多时间挑来挑去的。”
我端起酒杯，一口灌了下去。深凹进去的眼窝肿胀了起来。
两个星期前薯片告诉我，陈哥回来了，带了女朋友。
因为胖，做了喜欢的人8年的好朋友。
03.
两个星期，我频繁地开始相亲，在各大征婚网上布满网，却没捕捉到一个心动的人。
相亲的人里有胖的有瘦的，有高的有矮的，有穷的有富的。但没有一个像陈哥，更没有一个像十八岁的陈哥。
十八岁时，陈哥摸着我的脑袋说:“你这么胖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我委屈巴巴地看着他，眼里噙泪。陈哥立马慌了，“好好，你要是三十岁还嫁不出去，我娶你。”
如今我三十岁了，他牵了别人的手，年少时的一时莽撞怎么可以当真。
我也终于明白，灰姑娘没有水晶鞋嫁给白马王子是不可能的，霸道总裁风情款款地说:“肉肉的才可爱”，也只会出现在小说里。
薯片说:“以后别拉着我胡吃海喝了，我怕连婚纱都穿不进去。”
这两年，也不是没想过瘦。看见美食就腿软走不动了，走进衣服店就咒骂自己，暗地里后悔不已。健身房也去过，坚持了一个月没瘦几斤就崩溃了。减肥药也吃过，拉肚子弄出肠胃炎后还是去吃了一顿海底捞犒劳一下自己。过午不食，晚饭不吃什么的我都尝过，在我身上一一失败。
最后都以一顿海底捞结束了这场战斗。
十八岁时遇到陈哥，陈哥从来不嫌弃我胖，我喜欢吃葱油饼，他喜欢吃酱香饼，我们在食堂门口常常因为吃哪家饼争得面红耳赤。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买了两张酱香，他买了两张葱油。
能在吃的上面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我觉得应该是每个吃货这辈子最大的梦想。
在武汉应该算是吃遍了大街小巷。鸭脖子，炕土豆，酸辣粉，葱香豆腐。我们端着一碗汤粉，乐呵地走遍小吃街，找个地方吸溜完随便一抹就走了。后来对于武汉这个地方的记忆，除了陈哥，零零散散就是大街小巷贩卖板栗糕的吆喝声，油烟味十足的铲子在锅底翻腾的声音，一对对小情侣嘴边还沾着芝麻酱就钻进了小树林。
而我和陈哥，每次吃完拍着像个气球的肚子，就滚回了宿舍。我忙着投简历，他考研。
04.
毕业以后，我们很少一起出去吃饭，我常常在公司一坐就是一天，中午点个外卖就再也没有其他活动。在我发现自己开始发福时，也没有在乎。作为一个多年来没有人追的女同学，衣柜里除了运动服没有一身紧身衣的人来说，体重也只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
我半夜偷偷翻过陈哥的朋友圈，从来不敢点赞。到处打听他的消息，再也没有勇气约他吃饭。不知道怎么了，时间的流逝，我渐渐变成了一个怂包。
或者说，从来没勇敢过。
听说他要回来，我却害怕了。紧张的不停地捏手指，开口要怎么说才显得不太见外？
薯片打来电话说下午喝咖啡。我看了眼时间，想起下午还要去见一个相亲的对象。这个要是再不成功，我暗下决心，就去整容。
“你怎么突然这么着急把自己嫁出去？因为老陈？”
我没搭理薯片，大概是只有我还记得十八岁的那个誓言罢了。
对方迟到了二十分钟，从我这个角度正好看到他走进来推门时温文尔雅的模样，笑着与女服务员点头示意。他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花痴地傻了眼。
对方一脸歉意地笑了笑，问我吃什么他请客。我着急给薯片发了个信息:“薯片，薯片，这回这个靠谱，正人君子，风度翩翩。”
薯片说:“还不是因为长得好看。”
我们随便聊了两句，吃完饭，他送我回了家。晚上正准备和薯片分享这份喜悦，就发现对方拉黑了我。
好吧，我又失恋了。
我和薯片说:“薯片，我打算逆袭了。”
薯片没有理我。
05.
四月份的时候，制定了一份详细的计划表，6点起床，做营养早餐。每份食物的卡路里都记下来。一天中除了水果，不增加任何餐点。一周至少去两次健身房，拒绝了所有的饭局，所有的活动，连薯片叫我出来吃海底捞我都一一回拒。
开始攒钱，打算年底去拉个双眼皮。平常不关注的皮肤问题现在也开始天天敷面膜。收起来衣柜里的运动衣，牛仔裤。换上一套套裙子。
只坚持了一个月，五月份就反弹了回来。
年底，见了陈哥。
陈哥一点也没变，带着她女朋友。她女朋友高挑的身材，踩着高跟鞋，挽着陈哥的胳膊，两人向我走来，没有一点违和感。
陈哥拍着我肩膀说:“甜儿，这是我大学时候的好哥们，素素。这是我女朋友，张甜。”
“你好”
“你好，你女朋友真漂亮。”
“胖子，你不是带你男朋友过来吗？”
“啊，嗯。是啊，哈，他啊，他今天公司有事来不了。”
回去我就立flag，这次一定要瘦下来，要把自己嫁出去。薯片说，得了吧，这话听了800遍了，耳朵都张茧子了。
胖怎么了？胖就不配拥有爱情吗？我突然朝薯片嘶吼。薯片吓得不知所措。
三个月后，我瘦了30斤。没有歇斯底里，就是不想再胖下去了。不是因为相亲，就是想穿好看的裙子了。
最后一次相亲，薯片给介绍的。对方整个过程都在标榜自己多有多有钱，什么女人玩不起。女人啊，就像盘里的菜，刚做出来时味道鲜美，一旦放了冰箱隔夜就坏掉了。就像这过了三十岁的女人。
我看了对方一眼，说:“哦。”
前几天我娘打来电话，问我准备什么结婚啊？女孩子家不能总这么晃着。我说好啊，瘦了再嫁。
出了咖啡馆，我给薯片打了个电话:“薯片，不减了。晚上约海底捞。”
“得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