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
六点起床,天地间将明未明,如我惺忪睡眼,一层灰纱迷迷蒙蒙。东方一晕红墨落池,正慵懒舒张。
烧水,煮粥,家庭每日第一首交响曲属于厨房。
提壶,装水,给阳台刚苏醒的几盆绿株洒下清凉。
十几分钟工夫,天空早已清灵通透。东边,太阳在丝缕递增变胖,忽一下,一咕碌完整整悬浮,一整颗刚从蛋壳滑出的新鲜红蛋黄,膜衣尚未褪除,就那样刚毅着一脸圆红光润打破一幕灰沉。
把开水倒入各自的杯内任热气氤氲;高压锅欢快“噗噗”叫喊;把洗衣机裹得紧皱的衣服一件件舒展在秋晨微凉的风里。一个倏忽,红日把积蓄的力量倾泻爆裂,光迫不及待打在衣服上,跳跃着捕捉湿的薰衣草芬香。
抬头望,红日已成大圆轮迸射万丈金黄,目光无法承受那灼灼火热,眼前恍惚影幢幢。在并非晴朗秋日的清晨,你想一睹红日芳颜,那是绝对的不可能,要么太柔,要么太烈,要么太暗,要么干脆不出现。唯有这惬意的秋晨,她愿悠闲自在地多逗留十几分钟完整温柔的红而不亮,任我去惊叹这暂不出鞘的蓄力之美。
忍不住扯开喉用不太熟练的粤语低吼:“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别流泪 、心酸, 更不应舍弃……一生之中弯弯曲曲我也要走过,从何时有你有你伴我给我热烈地拍和,像红日之火, 燃点真的我,结伴行 ,千山也定能踏过……”
绿树
教室外的木棉似乎终于成型了。
想三年前的暑假,高大威武的他被拦腰斩断,七、八米直径的大树冠不翼而飞。九月骄阳下突兀五、六米一截笔直的粗壮老树干,旁出的两三根枝丫空荡荡悬挂几片老叶。奈何新鲜汁液不断翻涌,像溢奶的小娃儿弄得老树干涕零泪残,孤零零湿淋淋痛苦于烈日劲风中。
待春寒料峭,别处木棉烧红一大片天,他却畏缩着身子光秃秃灰沉沉,留不住任何一丝生命的光亮。时常望他,盼他能起一线春色,但更害怕他会血泪涌尽,兀自离世。
待至来年炎夏,他强忍着疼痛,残枝里稀拉出几十片绿叶向世界宣告他的存在,刀刃处托起几条柔嫩的小条儿扭扭捏捏,仿佛隔代抚养般突兀可怜。
风雨场场阵阵,幼枝条吸吮所有营养疯长,几日不见,已是拇指儿粗,三、四米长的翩翩少年郎,叶儿不多却绿得发亮。
课间空暇爱多望他几眼,盼着他快快恢复曾经尊严。有一次课堂上向学生提及他当年满树红艳的壮景,许多学生都在遗憾来错了年份,更担心走完三年初中时光仍无法一睹他的繁茂而擦肩离去。
又一个早春来临,爱他的我们惊喜发现五、六米长的柔嫩枝梢偷偷托着几朵艳红,花朵不大,花期也短,但他终究可应着时节而歌,大家都为之开心。
还来不及思量,孩子们已坐入了初三的教室,个头蹿得老高,拿出初一的照片看看,不细细揣摩早已认不清谁是谁了。时光的大手在他们身上最敢于大刀阔斧。
时光不受谁左右。
经受一场场风雨洗劫,刚领受完大台风“山竹”的威武,对大自然心存余悸。某个午后抬头望树,忍不住惊叹“英雄”的顽强。你看,除却底盘老枝两三片黄叶不甘愿的摇曳,十几根臂儿大的粗枝直指青天,巴掌大的绿叶片片朝上,由墨绿至清浅,依序密密匝匝,层层累叠,裹成火把的模样,一齐炫耀生命流光。不细看,谁也发现不了粗壮老主干与旁逸幼枝突兀的隔代相传。这自下而上的一树葱茏饱和,谁敢说他是属于寒秋的一棵孤树?
兀自暗喜:再经历一场严寒,待来年春寒料峭,他定将重新呈现满树火热,给即将离开的孩子一场幸运的预言。劫后余生,穷尽每一寸时光,等候一切重头再来,这伟大的英雄。他是梵高、是贝多芬、是史铁生……愿从此以后,没人再下屠斩令,他可年年红艳,热情宣读每一场春的序言。
入秋了,自然里所有来来去去,各都有自己的异彩纷呈,唯有属于人的时光,每一刻都是永别。人生虽已至秋,且平淡无奇,但依然喜欢把精彩紧握,即使仅是瞬间。辟如看一轮红日高悬,等候一棵伤树重生……
此刻,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