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今天,我决然的脱下了这身穿了20多年的军装踏上了返乡的归途。
此前,很多次想像过自己最后会以怎样的方式来和这个让我爱恨交织的职业进行告别,不舍,总会有的,但没有想到离开时的迫切之情与当初的向往之心竟是如此的相似。
临行前身体一向比较好的我生了一场病,莫名其妙的连续高烧了一个星期,感觉差点挂了,病愈之后体重骤降了十几斤,这难道算是脱胎换骨么?来陪我一起回去的父亲也呆不住了,于是决定清明一过立马动身。由于改革,各项工作都推迟了,实在等不到命令下来,早已将行囊收拾了一遍又一遍。其实也没啥东西,这些年居无定所来回搬家家具电器之类的基本上都搬散架了,带回去还不够运费,能用的都送了人,两个背囊装下了所有的家当。书占了一大部分,几本旧相册,几件不用上交留作纪念的军装,还有一些立功授奖、参加培训的证章,证书,后备箱装这些绰绰有余,收拾完公寓房显得空落落的,这种人去楼空的情形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工作原因每年的外场驻训我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进场之后的热闹与撤场之后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就这样一年年重复着,只是每次总有不同的面孔。《士兵突击》中史今退伍时有一句旁白:部队里,最害怕的事就是人来了,又走了。17年中,来来回回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这次终于轮到自己了,直到这时心里还是兴奋的,就像《肖申克的救赎》安迪终于爬过了那最后几百米污秽不堪的下水道,自由,就在不远的前方。还有那句经典的台词:生命可以归结为一种简单的选择,要么忙着生,要么赶着死。想想这些年来的生活,不就如此吗?至今还记着1995年那个酷热的夏天,刚刚来到淮河边那个小城,像傻蛋一样被剃光了脑袋套着宽大的作训服,一连几天都在训练场的草地上挥舞着镰刀割草,一个东北的兄弟边熟练的割着草边开着玩笑说:从今天开始接受改造,有期徒刑20年争取提前释放。一句话说的我心里拨凉,难道我向往已久的军旅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如今,这20年不知咋的就过去了,都还没缓过神来。9 N, t% ]( S: \7 o! `+ M# [
蹲在地上摸出一支烟边吸边打量着这个一个人住了七年多的房子,一阵茫然。纵然离开体制内的深井值得庆幸,但能否适应体制外的江湖还值得怀疑。不知道走出这个大门后我会成为安迪还是老布?20多年体制化的生活早已将我的生存能力大打折扣,激情也消磨殆尽,除了坐那一动不动的开会和写一些无用的材料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想到这里,兴奋似乎少了一大半。
送行的兄弟替我最后检查了一下行李和车辆,用羡慕的眼神望着我说,恭喜你,解脱了。握手,转身上车,发动车子,缓缓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天气晴朗,四月初的河西走廊仍然干冷,不远处的祁连山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雪,清晨的阳光洒在上面像镶了一道金边,映红了坐在旁边父亲的脸和花白的头发,他在专心的看着窗外的景色。父亲是专程来陪我回家的,因为路途较远担心我一个人开车犯困,他也好多年没来过我这里了,现在也有时间正好来转转。20年前,同样是这个男人和我一道挤上了东去的火车将我送到千里之外的军营,现在,还是他陪我退役返乡,大概这也算是一种圆满吧。在这个物欲横流、人心不古的现世中,总有一些人和事,让你感动,珍惜和感谢。
过了收费站,狠狠踩了一脚油门,发动机嘶吼着将车向前猛推了一把,这一时刻是终生难忘的,随着“武威”两个字越来越小,被抛在身后的这座小城离我越来越远,过去的一切都将结束,从此将要开始另外一种新的生活。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两行泪水从宽大的墨镜片下悄然无声的掉落下来,怕被父亲看到,开大了音响,许巍的声音简单、深邃,《故乡》的歌词此时听来感觉必是不同的。十几年了,听过的歌、看过的电影很多,但一直听的只有许巍,反复看的只有《肖申克的救赎》,很感谢这两样精神支撑,陪我走过那段一个人艰难而孤独的岁月。在此,也向那些年曾经走过的路,爱过的人,读过的书,喜欢的歌和有过的情怀说一声再见。
曾经,我们热血澎湃,向往仗剑走天涯;那时,我们豪情满怀,渴望建功立业。毕业时,我们争着到边疆到基层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工作中,我们不怕苦不怕累流血流汗不流泪摸爬滚打起早贪黑,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出不尽的力,我们相信努力,我们坚信未来,连叠被子踢正步打扫卫生都透露着一种情怀。
后来,我们认怂了。军装还是那身军装,可生活中不能只有情怀,当我们常年照顾不上年迈的双亲,管不了自己的孩子,在地方为办点小事不停的点头哈腰尊严丧尽,发现口袋里的银子总是不够用,工资怎么涨也追不上高企的房价。为了晋升对领导唯唯诺诺言听计从甚至言不由衷,终于,发现自己也快变成了那种心里讨厌的人。连体力都开始嘲笑我们,过去轻松的5公里越野现在也是勉勉强强及格,已经发福的身形和渐渐走高的发际线时刻提醒着我已不再年轻,这时才发现自己已是拿四张的人了。时光无情,将我们雕刻成形,无奈中开始怀疑人生,那些狗血的岁月竟是如此的傻逼。
情怀,还是要有的。现世需要情怀来支撑,但是,情怀也需要现世来表达。
这是个注定适合告别的年代。
这一年,科比退役了,存在了60年的兰州军区没有了,有着更长历史的47军裁掉了,家乡门口驻防了几十年的21军换防了。我也有幸作为30万分之一变成了一个老百姓,为军改尽了绵薄之力。既然总会离开,与其相濡以沫厌倦到终老,不如相忘于江湖怀念到哭泣。
这一年,有亲人和战友陆续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他们万般留恋的世界,带着深深的遗憾。越发感觉到人生短暂,世事无常。于是,明白了,放下了,凡事不可过于执念,顺其自然活在当下也许不失为一种人生态度。
这一年,我背起行囊独自远行。马克吐温说:旅行是消除无知和仇恨的最好方法。我觉得应该加一句:也是和过去告别的最好方式。旅行中不再担心被叫去开会,查人,不用战备值班,不用再担心有什么工作没做好。了无牵挂敞开了游历祖国西北壮美河山,和旅途中的新老朋友开怀畅饮,彻夜长谈,在路上艰辛并快乐的体会着诗和远方。
这一年,也曾有过打工的辛酸,创业的艰难。柴米油盐的日子,破烦琐碎的家务,老人孩子的陪伴让我体会了人生不止眼前的苟且,更多的还有远方的苟且和读不懂的诗。如今,吃好每顿饭,睡好每个觉是我的当下目标;买菜做饭,乐山乐水是我的主要活动。就这样先苟且着吧,挺好的。
回到这个宁静朴实的小城整整一年了,如果没什么变化,估计会在这个当年长大的小城里渐渐老去。又到一年转业季,想起了那些给我送行却还在进退走留间挣扎彷徨的兄弟们,如果你留下,请干了这一杯,如果打算走,张开双臂欢迎你。敬,边关冷月,敬,万里河山!还有当年我们共同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