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归途中的丈夫 “要到家了，就要到家了”，坐了一个星期的火车，又在蜿蜒颠簸的山路上坐了五小时的面包车，根发终于站在了自己熟悉的故土上，再沿着小路走上5公里，天黑之前肯定能到家吃上娃他娘做的晚饭，想着香喷喷的韭菜炒鸭蛋，和自家泡的香甜醇厚的杨梅酒，根发咽了咽口水，放下背上沉重的行李袋，蹲着把绑着的破旧行李箱上的麻绳又紧了紧，用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咧着干涸的嘴唇笑了。 “唉！离家有两年啦，娃应该读三年级咯，不知道可想我这爸爸。”根发想起两年前那次回来，儿子看自己那怯怯的眼神，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哎呀呀”眼前又是一阵发黑，以前没这毛病啊？根发嘟囔着，赶紧又坐下来，摸着额头闭上眼睛，就在前一个月，也是蹲久了一站起来，突然两眼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醒来已经躺在自己工棚里了，好在也没啥事情，就没去工地旁边的诊所问问。“看来，下次回去还是要去问问，哦，你看我这脑子，还回去啥啊，工程结束了，钱拿到了，这次回家不就想着就在家门口谋个营生吗？”根发一拍脑门，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他听说村里开了一个化肥厂，村里好多人都在那里打工，要是待遇还不错的话，就在那里干吧。要不是五年前，父亲因为家里缺钱，有意隐瞒自己的病情，怎么会耽误治疗，不到一年功夫就走了。都说钱不是万能的，可对我们这种庄稼人来说，想简简单单靠自己的汗水和土地过活，一年累到头也只不过管的上一家大小温饱，遇到个什么病和灾，就完了。也正是这一次变故，让从没离开过县城的根发下定决心，一咬牙和同村的大宝，小陈他们去了上海的某处工地。 想起临走的那天，他对媳妇儿英子千叮咛万嘱咐，”家里和地里的活你悠着点干，我出去打工挣的钱一年至少有两三万呢，你可在家别给我累病了，到时候挣得钱还不……”，其实根发这么说是怕妻子一个人种地带娃累着自己，太抠了委屈自己，说了一半又想起了病逝的父亲，生怕妻子也和他爹一样有病不舍得治，忙改口继续说道，”身体一有不舒服感觉去卫生所，小病不怕花钱，别到时候严重了就晚了。” “呸呸呸，赶紧吐三口，你怎么就不盼着我点好啊！”英子瞧根发绕来绕去的说不出个明白话，笑着把打点好的行李往他怀里一塞，”快走吧，走到路口坐车去县里还有好几里路呢！” “哎，哎”根发口中答应着，却没有立即跨出门槛而是转身回了房间，儿子在床上睡的正香，怀里还紧紧抱着一辆少了两个轱辘的汽车模型，那是儿子昨晚在放学路上捡的，如获至宝似的带回家里。本来想临走前给做两个木头轱辘按上，削了半天也不合适，还是作罢，反正按上去也别扭。 “儿子，等着爸爸，爸爸回来你就有很多新玩具了。”根发轻轻的摸摸儿子的头，转身便出了门，一头扎进茫茫的黑夜里赶车去了。 （二）离开丈夫的妻子 “建国啊！快出来，建国他妈 ！英子啊！着火啦！”英子大半夜在梦中被急促的敲门声唤醒。“咳咳咳”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嗽。是不是在做梦啊？英子揉揉眼睛，打开灯，呀！不好，不是梦，着火啦！ “建国，建国快醒醒！”英子忙推醒儿子，披上外套定睛一看，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死，这么多烟都呛不醒，还好化肥厂上夜班的老乡们回家路过。 英子赶紧拽着儿子冲出门，院墙外的老乡们正爬过墙头，看到母子娘都平安出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到处寻水管接上自来水来救火，也有胆子大一点的，拖着一大片树枝翻到墙头去打屋顶上冒出来的火。 英子却一下瘫坐在大门口，搂着儿子，茫然的望着自家的两间瓦房火势越来越大欲哭无泪。突然，英子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将儿子往邻居大婶那一推，猛地几个箭步冲回屋里，大家意识都被英子这突然的举动吓懵了，直到建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才反应过来，朝屋里面大喊，“英子啊！快出来啊，东西烧了人还在啊！”“英子，根发就要回来了呀，你可不能想不开啊！”正在大家心急火燎的时候，英子终于出来了，怀里还抱着什么，妇女们赶紧拥上去，一些好心的大婶们小心翼翼的抓住她的胳膊，这才发现，英子怀里抱着的正是根发他爹的遗像。唉，这个老实又善良的女人啊！ 大伙开始你一嘴我一嘴的劝她，“没烧完，家还在呢，还好人没事，待会他们把火灭了，我们陪你一起收拾啊！” “还有一个礼拜，根发就要回来了，这可咋办啊？！”。英子越想越难过，根发在外面打工已经两年没回家了，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家却没了，这让我怎么和他交代啊！ 英子是邻村的姑娘，嫁给根发今年刚好满十年，十年前，英子在河边洗衣服，去晚了，没占着好地方，就去了河中间的石墩上，哪知道才不到一钟头，水渐渐涨了上来，英子着急的大喊救命，可同村的姑娘们早就洗好衣服回家了，男人们在地里，英子喊了几嗓子都没有人回应，这样等着不是办法啊，英子弯下腰，卷起裤腿，小心翼翼的端起衣盆想冒险趟过去，正准备下水，岸边传来一个男子焦急的声音。 “大妹子，别，现在水流正是急的时候，千万别下水！” 英子抬头一看，好像是邻村的。就这样，两人便认识了，半年后，根发家托媒人来提的亲，英子一家看小伙儿忠厚老实，地里的活也不比别人家差，就同意了。只是，根发的母亲去世的早，英子嫁过去后，家里很多家务就归她一个人，根发的父亲身体一直不太好，于是地里的活基本上就指望根发一个人。勤劳的小夫妇俩结婚后，虽不说日子一天比天富裕，但因为家庭和睦，又添了活泼可爱的孩子，因此也算其乐融融。直到三年前，根发的父亲病重，一年间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孩子又要读小学了，家里的日子一下子紧巴起来，根发这才不得不离开家，出去赚钱。房屋被烧后，英子和孩子暂时被安排居住在村委会大院子里的一间仓库里，此刻距离根发回来的日子只有一天了，英子盯着烧水的煤炉发呆，她不明白，村里宣传栏里不是写着勤劳致富吗？自己一家人都不偷懒，一直勤劳着呢，还有村里的人们，也没一个懒汉懒婆娘，为什么还是被穷逼着离开家乡，一批一批的往城里跑呢？ （三）离开爸爸的孩子 建国蜷缩在床脚，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愣愣的望着妈妈坐在水池边发呆。等家里的火熄灭后，妈妈只帮他找回了一个已经被高温烤的变形的汽车模型架子，没法儿玩了。建国想，等爸爸回来一定会给我带新玩具的，到时候就不用每天放学都弯着腰低着头，拿着木棍在草丛里拨弄着了。 建国今年九岁，明年就上二年级了，他对于爸爸的离家还不是很理解，但是他知道班上胖虎，二宝，小丫他们的爸爸都不在家，就逐渐习惯了。以往爸爸在家的时候，一不听话，妈妈总吓唬他，说不听话就让狼外婆把他带走。而爸爸走后，不管多生气，妈妈再没说过虎外婆将自己带走的话，而是会慢慢的和自己讲道理，“爸爸离开家去打工，很辛苦很辛苦，妈妈一个人带你也很辛苦，所以，我们建国以后要乖一点，好吗？” 建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更清楚的知道，爸爸离开家，自己再被虎外婆带走，家里就只有妈妈一个人了，所以，他确实要乖一点了。 （四）亲爱的乡亲们 终于看见村口的老槐树了，根发加快了步伐，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远远看见村子笼罩在一片金光中，散发出温暖的光，有些人家的烟囱还冒着炊烟，估计是下山晚了，这么晚才做晚饭。 “根发，根发！等等”根发听见后面有人喊自己，忙站住回头张望，原来是隔壁的虎子。 “ 真的是你啊！根发哥，你回来啦！”虎子一过来就将根发的破行李箱扛在自己身上，和根发并排走着。 根发推辞不过，心里热热的，问道：“虎子，读大学了吧，我记得走的时候你才去县里读高中。” 虎子不好意思的笑笑，答道：“没有，哥，没考上。我现在在村里化肥厂找了个事情，也挺好的。” “噢，噢，那好啊！”根发再一次微笑的望着这个邻居家的孩子，什么时候已经褪去了学生的稚气，成了一个结实能干的年轻汉子了！ “对了，根发哥，你这几天还没和嫂子通过电话吧？”虎子问道。 “没有，咋了，她知道我今天回来，就没打电话了！”根发有些疑惑。 “噢，哥，那就是你还不知道家里的事吧”虎子尽量稳住情绪。 “咋啦？是不是你嫂子生病了？”根发停下脚步，紧张的望着虎子。 “不是不是！”虎子忙把行李放下，连连摆手。 “那是建国病了？”根发慌了，他真是被父亲的去世搞怕了，一家人的健康就是他最大的盼头。 “也不是，也不是，建国和嫂子都好着呢！”虎子两只手赶忙扶住眼前这个一脸惊恐，风程仆仆，眼泪都急的快涌出来的男人。 “是家里走火了，人没事，就是家里东西烧毁了一些，嫂子他们现在住在居委会大院子里，村长他们都给安排好了，建国也还天天去上学，嫂子也挺好的，就是担心你回来着急。”因为害怕根发再胡乱猜测，虎子几乎是一口气说完这么多，累的直喘气。 “呼——”根发一下瘫坐在地上，一手摸着胸口，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闭上眼，紧缩眉头。虎子担心的望着他，小心翼翼的补充道，“根发哥，你可莫怪嫂子啊！我妈特意嘱咐我在这候着你的，就是怕你见着嫂子和她吵，妈说，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嫂子又当爹又当妈，地里家里活儿一样没落下，嫂子这些年是老了好多啊！” 只是几秒钟，根发睁开眼睛，眼眶逐渐泛红，两手握住拳头，狠狠的咬住自己的嘴唇。“建国，建国也挺乖的，这些天还在跟我学打拳呢！”虎子试探性的握住根发的拳头。终于，根发的眼泪落了下来，皱着的眉头却渐渐舒展开，轻声说道：“别说了，虎子，我能怪谁啊，最应该怪的就是我自己啊！这些年，我让你你嫂子受苦啦！谢天谢地啊，还好娘俩没事，可吓死我啦！”说着又笑着望着愣着的虎子，”快点，拉哥一把”。 “哎！” 虎子弯腰，拉起了根发。“哥，没事啊，房子烧了咱们再盖！” “没事！没事！我这次回来就是要拆掉老房子，准备给你嫂子盖个两层小楼啊！” 根发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自己的傻婆娘和乖儿子了，这娘俩肯定给吓坏了。 （五）有你们的地方就是家 快到居委会的大院子跟前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根发远远的就看见英子领着建国在院子口张望，“建国！爸爸回来啦”根发将行李撂在地上，朝家人跑过去。 “爸爸！爸爸！”建国挣脱了妈妈的手，也向根发飞快的奔来，扑到根发的怀里。英子赶紧跟上来，朝根发笑了笑，还像以前自己下田回来时候一样说道，“回来啦，饭好了，冷了又在热。”说完又去提行李。 根发放下孩子，接过行李，“孩子他妈，我来，走，回家。” “你，你都知道啦，我对不住你”英子垂下头，将侧边的头发轻抚到耳后。 根发看见40岁还不到的妻子，这几年白发又多了不少，轻轻的答道：“知道了，这次回来本来就要盖新房子的，咱家以后的日子一定越烧越旺！” “净瞎说，可不能再烧了！”英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快进屋吧，我都闻到饭菜香了！”根发催促着妻子，往屋里走去。 “爸爸，爸爸！看，我考了100分”还没等根发坐下，建国就急急忙忙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试卷。 “一学期就考了一次100分，看把你得意的！”英子笑着数落孩子，边将饭菜端上桌，果然有根发最爱吃的韭菜炒鸡蛋。英子又将一条热毛巾递给丈夫，“根发，先洗把脸，擦擦手吧” “哎！”根发接过妻子递过来的毛巾，顺从的照妻子的话做了。一家人围坐在小饭桌上，吃起来两年以来的第一顿团圆饭，根发和妻子都不怎么说话，只是好几次望着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的建国，又情不自禁的相视一笑。 “孩子他妈，这次回来，我就不走了！寻思就去化肥厂找个营生”。根发想给娘俩一个出其不意的惊喜，故意趁妻子低头吃饭的时候候，“轻描淡写”的宣布了这个“特大号喜讯”。 “啊！爸爸万岁！”果不其然，儿子一下子蹦了起来，“妈妈！妈妈！妈妈！爸爸不走啦！”儿子兴奋的冲妈妈喊叫着，嘴里的肉块都掉出来了。 根发笑着望向妻子，静静等候妻子喜悦的回应，但妻子没有作声，只是伸手帮建国抹去嘴边的饭粒。根发刚想说些什么，妻子突然站了起来，“我去盛汤”。说着妻子便背对着自己走到了院子里临时搭建的灶台边，望着妻子静静的站在那的背影，分明是撩起围裙的一角在抹眼泪，根发的喉咙也一阵发紧，往儿子碗里夹了一大块腊肉，“爸爸再也不离开你们了，好儿子！多吃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