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在腊月二十六开始下的,今年的第一场雪,不大,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降了下来。
这个冬天下过两场雪,第一场是在刚入冬时,气温骤降夹杂着雨雪就到来,像是算计好了,那时姑获鸟还未换上新衣,为此患了小小的伤寒。
干冬湿年,这场雪是在意料之中的。
刚开始姑获鸟还有些不习惯,取下一直陪伴着自己的斗笠而粉饰浓艳的妆容,这让一向英气的她变得更加柔和些。
好在孩子们好像都更加喜欢这样的她,那把红油伞也变成了抢手货,每人都想把它撑开来看看,好像那样就会变得和姑姑一样强大。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姑姑——温柔体贴贤惠并且力量强大,不是吗?
或许不全是。
新春将至,迎春的活动早就展开,大家都变得忙忙碌碌,庭院需要大扫除更需要装饰一新,阿爸带着妖刀姬等人为了她的新衣努力着。
虽然姑获鸟觉得自己去可能会更容易取得那件衣服,可阿爸坚持自食其力丰衣足食的原则,自己的衣服就要靠自己的努力取得。
姑获鸟只好留下来驻守庭院,顺便照看孩子们。
她当然也愿意带着孩子们去外面探险,可孩子们却更愿意窝在被炉中听姑姑讲勇斗黑清明的传奇故事。
终于连新来寮里的黑童子也和孟婆窝在一起睡着了,姑获鸟轻轻抱起枕在她腿上的童女,待她站起来后又把她送到哥哥身边去。
活动了下因盘屈太久而酸麻的腿,拿起放在一旁的伞剑,姑获鸟决定去庭院里散散步,这个时间对她来说还不是睡觉的时候。
姑获鸟一直坚信是孟婆的汤使孩子们总在故事进行到一半时睡着,毕竟没有人会想一遍又一遍地听一个无聊到使人入睡的故事的二分之一。
雪下得更大了些,覆盖了整个庭院,雪白的房檐在夕阳光的照射下映射出炫然的光,阿爸还没有回来,孩子们又睡着了,只有这时候的庭院才是真正安静的,死寂的雪上只落下姑获鸟木屐的印子,看上去马上又要被风雪填平。
姑获鸟知道那个人就不是怎么喜欢自己。
在自己还没来寮之前,她一直是寮里的主力,阿爸开心地夸奖她的点杀流,就是之后妖刀姬到来她的地位也不曾改变。
直到自己的到来。
阿爸把所有的心血都倾注要自己身上,如果说妖刀姬是她一箭一箭射大的,那自己就是妖刀姬一刀一刀砍大的。
当自己反应过来时,已经比把自己带大的大妖怪妖力更加雄厚了。
她也理所应当地取代了伴随妖刀姬一同作战的位置。
那个人所贯彻的弓箭之道使她不把此事显露于表面,但姑获鸟还是从她们之前的交谈中感受得到。
当姑获鸟回过神时,她已经追随着声音来到了庭院偏僻的一角,那是个靶场。
羽箭迎着风雪破开几欲凝结的空气直直命中对面的靶心,擦着风的箭就这么从姑获鸟眼前划过。
箭的主人显然也看到靶场的不速之客,她把新拿出的另一箭放回背后的箭筒,右手持弓就这么直直向姑获鸟走去,像她射出去的箭一样。
“什么事?”狼的声音有些冷,姑获鸟几乎是以为她是在屋外呆的时间过长导致喉咙也被凉凉的冰晶侵蚀了。
“没什么,只是随意走走,你练你的。”姑获鸟摆了摆手。
白狼冷哼一声,又回到刚才站立的位置,她先是抖了抖两肩上的雪,之后便重新拉开了弓。
看,果然她不怎么喜欢我。
姑获鸟耸耸肩,看着嗖的一箭再次命中靶心,她把目光从箭转移到弓箭手身上,从上到下开始打量。
姑获鸟很久没见到她了,阿爸已经不常带她出去,只是偶尔源博雅大人来她会和他讨论切磋,再剩下的时间便由她自己分配,通常是去山林中磨砺自己吧,姑获鸟觉得如果是自己便会这么做。
回过神的时候,白狼也正看着她,显然是自己的目光对对方身上停留过长引起了弓箭手的不满。
姑获鸟有些尴尬的别过脸,比起和成年人打交道她更擅长和小孩子相处,她把头转向木靶,那上面扎满了狼射出去的箭。“我们还没有,一同战斗过?”一个已知答案的问句,姑获鸟鬼使神差的就问了出来。
“嗯。”狼又拉开弓,射出一箭。没有多余的话,和箭一样笔直利落。
好像再也没有可以聊的话题,气氛再次冷了下来,靶场只剩下狼脚掌摩擦雪的簌簌声和羽箭擦破冷风飞去最后插入靶中的声音。
姑获鸟想也许再安静些她还可以听到冰冷的雪花落到狼耳上刺激到那敏感的耳根时,耳朵抖动与风交摩的声音,还有狼略微沉重的呼吸声。
但到底还是没有,白狼射完了箭筒中最后一支箭,她终于放下从见姑获鸟起就一直未离手的弓,走到木靶旁把插在上面的箭再一支支取下来保存好。
期间姑获鸟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熟练地拔下一支支箭,想着自己能否在数百天的练习中达到这个程度,也许是不行的,姑获鸟看了看自己的翅羽,自己果然还是喜欢用剑。
白狼再收好木箭后取回自己的弓一副打道回府的样子。“回去?”姑获鸟搓了搓被小雪花拍打地微微发痛的脸,这个年果然还是很冷的。
不是回去的方向,她们踏上通往山林的路,姑获鸟跟着白狼,本来是要询问,但弓箭手一个不愿意跟着就请回的眼神把话语扼杀在喉中。
无人说话。她只是看着雪地上木屐印由一双变为两双混杂在一起。
目的地在出城不远的山林,不知道是白狼最惯来的地方还是因为天色已晚不适合再走的更远。姑获鸟记得这是白狼协助晴明消灭首无的地方,现在首无已经不在但这里妖气还很浓厚时常出现小妖。
姑获鸟没想到自己有天也会落在观战位,她没有坐下而是双手抱剑时刻处于警觉的状态,然白狼熟练地用一支支箭射杀小妖的行动告诉她没有必要。
又变成姑获鸟呆呆地看着白狼取箭射出,和在靶场唯一不同也许就是这次的箭在弦上是狼会在其中附有自己的妖气,箭矢伴着暗红色光直射入小妖胸口,小妖瞬间化为灰烬。
与自己的攻击方式不同,鸟会持伞剑飞冲入小妖中以附有自己妖力的剑气攻击。往往鸟宽大的衣袖会在空中飞舞,很多人都夸过鸟这时最为帅气,尤其是换上新衣服。
而姑获鸟却觉得当白狼从冥想中结束站起身射出伴有自身妖气的箭时那种平静镇定的眼神是自己绝对达不到的。
白狼很强。
随着太阳的西下在山林里徘徊的饿鬼越来越多,姑获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开始加入战斗的,或许她只是情不自禁地伴着箭的射出追击再一个敌人,或许她只是想和白狼并肩作战。
消灭最后一只小妖时月亮已经挂在空中,星星似乎是被满天的雪花所代替,雪开始转小,却没有要停息的架势仍在空中悠然地飘着。
狼把取出的木箭放回——鸟帮她追击了最后一只饿鬼。
“不早了。”
“嗯,回去吧。”
姑获鸟以为回去的路也会和来时一样,白狼在前面带路,自己则跟在后方,踩着身前人留下的脚印。
可这次没有,白狼刻意的停顿使姑获鸟来到了她身旁。
就这样,并肩一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