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身体原因,2019至今,基本没读什么书。《资治通鉴》看了几页便丢开了,随手放了一本《红楼梦》在床头,用来消磨睡前时光,谁知竟看得欲罢不能。
在人生的不同阶段,读红楼的滋味都不一样。第一次读时,年纪尚小,不懂它的好;大学时再读,不由得拍案叫绝,觉得凭“人脑”根本写不出这样的杰作,一定是有神助;及至现在,又觉得哪有什么“神”助,无非是像曹公自述的那样,“批阅十载,增删五次”,坐着冷板凳下苦功夫罢了。
《红楼梦》好看,因为它包罗万象。从具体的饮食、服饰、建筑,到管理、经济,再到抽象的爱情、人性,书中都有细致入微的描写。
就说饮食吧,有人整理了书中写的食物,竟有186处之多,而且各种美食与情节浑然一体,毫不违和。如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史湘云做东,在大观园中设蟹宴开诗社,写到螃蟹之肥美, 宴饮之欢乐,看完垂涎欲滴,真想立刻蒸上两只大闸蟹,再倒上一杯黄酒解馋。
说到建筑,自然是为了元春省亲修建的大观园。有一章写贾政带着门客参观刚竣工的大观园,对园中建筑及景观有详细介绍,其中怡红院、潇湘馆,稻香村等的设计都是别具匠心,各有特色。书中还有很多室内陈设描写,如写到怡红院中雕空紫檀板壁镶嵌的穿衣镜,“当当”响的自鸣钟,潇湘院中糊窗的材料“软烟罗”等,不仅好看,还有一定的史料价值。
至于管理,自然要看凤姐和探春了。凤姐才能集中体现,是在秦可卿去世后,被宁国府借用料理事务之时。四个执事来支取东西,凤姐一听帖子,就指着两件说“这两个开销错了,再算清了再取”,可见其业务能力精湛;她订造簿册,将当差的分批分班,分管各色事务,“如这些无头绪、慌乱、推托、偷闲、窃取等弊,次日一概蠲了”,可见其组织才能卓越;虽然凤姐忙得“茶饭也无功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但是她“并不偷安推托,恐落人褒贬,因此日夜不暇,筹划得十分整肃”可见其拼搏敬业。
凤姐生病,家中诸人,竟没一个能管事的,此刻庶出的探春开始显山露水,给敷衍了事的下人一个下马威,将大观园包干到户,其精明能干的特点显露无疑。连凤姐都叹服:“他虽是个姑娘家,他却是心里事事明白,不过是言语谨慎;他比我知书识字,更厉害一层了。”
《红楼梦》就是这样,你阅历越多,看到的门道也越多,解读的层次也越丰富。
《红楼梦》好看,因为它的文学价值极高。其语言典雅生动,历代小说几乎无出其右者。我最喜欢凤姐的口语描写,寥寥数语间,人物性格气质早已跃然纸上,作者的语言功底实在了得。
不单凤姐,书中每个人物的语言都与本人的身份、性格严丝合缝。如刘姥姥说话,带着庄稼人的粗野与直率;晴雯说话仿佛噼里啪啦直冒火星,又爽利又暴躁;宝钗说话滴水不漏,善于揣摩别人心思应对。
在人物塑造上,红楼梦中人物众多,却千人千面,人物形象皆立体而丰满。不说那些浓墨重彩的,就说出场次数并不多的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姐妹,就各个不同,特色鲜明。元春之端庄、迎春之懦弱、探春之精明、惜春之狷介,都在省亲、抄家等事件中刻画得淋漓尽致。
红楼梦好看,还因为它深邃通透的思想。作者经历了人生的顶峰与低谷,对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有着切身体会,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人生观。
让我特别惊叹的是贾宝玉体现出来的平等思想。在宝玉眼里,没有主仆高低之分,没有嫡出庶出的差别,只有一个个活生生的个体;更难能可贵的是,在把女性当成玩物的社会背景下,宝玉对女性却能发自内心地尊重和欣赏,这完全超越了当时的思想局限,远远领先于作者所处的时代。
贾宝玉是叛逆的,他不求上进,对经济之学深恶痛绝,这其实是对庸俗世界的消极反抗;林黛玉不像薛宝钗招人喜欢,但是诗意盎然,保有纯粹和本真。宝玉和黛玉是心意相通的知己,是性灵之美的集中体现,是对世俗的超越。
其实,无论贫富贵贱,在这个世界上来一遭,都要经历喜怒哀乐,各人也皆有各人的难处。就像湘云对黛玉说的:“贫穷之家自为富贵之家事事趁心,告诉他说竟不能遂心,他们不肯信的;必得亲历其境,他方知觉了。就如咱们两个,虽父母不在,然却也忝在富贵之乡,只你我竟有许多不遂心的事。"黛玉说:“不但你我不能趁心,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等人,无论大事小事,有理无理,其不能各遂其心者,同一理也,何况你我旅居客寓之人乎!”
《红楼梦》前半段极尽热闹之能事,后半部则透着让人后背发凉的衰败之气。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铺陈背后,作者其实是在写一个"空"字,一曲《好了歌》道尽了此中真义。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