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独生子,但是我从小就不孤独。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俩的童年一路刀光剑影走过来,一直是硝烟弥漫。
当然,都是我在挨打。他从小在我们那一片很有名,所有小孩都怕他。
也怪了,打也打不散,时间长了不见还想。
小时候,我们一起干过许多事情:把姥姥藏在电视机后面的酒偷拿出来一起喝,喝完了就对着傻笑,然后一头扎在床上,一个下午不省人事;在姥姥家楼下玩着玩着就要去找我二姑,俩人就顺着铁路走,因为我印象中二姑家就在铁路边上,到了晚上全家人都找疯了,我俩深夜顺着铁路走回来时,我姥爷已经不认识我们了,直说:这是他俩吗?这是他俩吗?!
他跑得比我快,打架比我猛,我小时候对他很崇拜。他敢放大麻雷子和二踢脚,我胆小,只敢放小鞭。
上学以后,我最盼望的就是假期能回姥姥家住上几周,跟他一起玩小霸王游戏机,晚上去路灯下抓蝲蝲蛄,吃姥姥做的炖茄子拌饭,喝一块钱一大瓶的格瓦斯汽水。跟他在一起总是有好玩的,我俩花样频出,乐此不疲。依然还会打仗,只不过不会动手了,嘴上吵得厉害。
我学习比他好,家里人从来没因为学习成绩的事儿找过我麻烦;于他,可是另一种态度,他没少因为学习的事儿挨揍挨训,可是天性使然,他本不是能够静下心坐下来搞学术的人,强扭的瓜不甜。
高中时我上了省重点,他上了中专。家里人经常在学习上拿我来说他,可是他对我从没有半点嫉妒,跟他哥们介绍我时候,都特认真地说:这是我弟弟,学习可好了,考上了省实验。仿佛这样他就能在他哥们中间比较有面子似的。
十几岁的年纪装不住什么忧愁,他中专毕业就去了长春联合书城做小工,我放了假去看他,他们一大帮人在搬书架,我撸起胳膊就要上手帮忙,他把我拉到一边,说:乐乐,这活儿你别上手。他说的自然,我却听得很不是滋味,心里被一种说不上来的东西给刺了一下。
他可能也是意识到了这种工作不是长久之计,开始为前途发起愁来。刚开始想跟着我爸学中医,后来又去科技城打杂工,最后,经我妈推荐去练了体育,想通过体育特招的途径上大学。
他小时候的运动天赋好像蛰伏冬眠了很久,突然春暖花开,在那一段时间集中爆发出来——无论从运动成绩提高的速度,还是他的精气神的改变,都让人慨叹他真是练体育练晚了——他只练了半年的长跑,成绩就已经超过了很多从小就练长跑的学生,最终以优异的成绩被师范学院运动系录取了。
在大学里,他如鱼得水,各项成绩都非常优秀,整个人也变得自信满满,一扫前两年的迷茫。我考上了北京的学校,每次放假回家,他都会到车站去接我,然后整个假期都跟我混在一起,即使是有女朋友的时候。我们在一起打台球、练网球、游泳、打保龄球......只要在一起,就总有活动,不论干啥,只要在一起,就高兴。
女孩是青春期的我们之间永远聊不完的话题。他有了女朋友,瞒着全家人,等我放假回来带来让我把关。长期练习健美操的他面庞清朗,身材欣长挺拔,所以上学期间比较受女孩子欢迎;而我就不给力,左追右追也追不上,也着急没有女朋友领回家去给他显摆显摆。他仗着经验丰富,经常给我讲解泡妞界的葵花宝典。有时候还亲自操刀帮我一句一句地写情书,我如获至宝一样拿去送了女孩子,但每次收获的都是失望。
转眼间毕了业,他被市实验中学相中,点名要了去,也因此而成为了师范学院的优秀毕业生,众多体育专业学生的偶像。工作中,他兢兢业业,勤奋努力,几年干下来得到了领导和同事们的好评,混得风生水起。只是终身大事定不下来,每次都是认认真真去谈,但总是各种阴晴圆缺。
2011年我回国,他身边多了个眉清目秀干干净净的女孩子。三个月后,他在QQ上跟我说:他要结婚了,因为她对他好,不计较,是那种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十一他结婚,他怕麻烦别人,所有事都想自己处理,但是分身乏术,我回家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压力大得整个人都呆了,看得我心里难受,即使是累成这样也想着婚礼前一天晚上和我打一盘台球,怕我累着给我放松一下。
很快,他成了家,准备当爹,每天幸福地忙碌着,生活充实。过年时候全家聚会,姜楠想摸摸他老婆的肚子看看能不能感受到婴儿在动,他笑着说:“你摸的位置不对,摸这儿,就能感觉到。”说着,他把姜楠的手挪到了他老婆肚子上另一个位置。他笑的时候,满眼都是幸福。
奔三的我们之间的话题逐渐从女孩转移到了钱上。他的工作虽然稳定,但是收入有限,想到孩子渐渐长大、父母日渐衰老,他总是感到焦躁无力,满身力气却没有地方施展,我们俩分处两个城市,时常隔着电脑屏幕互相长吁短叹,聊起的东西不再是仰望星空,而是发明创造、商业模式的可行性,但却琢磨不出一点思路。
2015年,他妈妈长了肿瘤,加上房车压力,他人生中第一次被生活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大哥回长春探亲,回来以后跟我说:“他是不是现在挺困难啊?我怎么看他还穿着破洞的衣服?”我听了潸然泪下,想起他十几岁时用努力和汗水取得成绩时的意气风发,满怀征服世界的自信和骄傲,如今却软弱绝望,还不得不继续撑下去。
我妈常说:“人这一辈子,三穷三富过到老,别急也别狂,珍惜身边的人,踏踏实实的就好。”我深以为然。事实证明,他的老婆是他最大的财富,是他绝望中的希望。不仅在他压力最大的时候忍下了他的焦躁脾气,而且在工作中大有起色,彻底改变了家里的经济状况,还举家迁居上海,一扫家庭阴霾,他也凭借着出色的能力,在上海找到了心仪的工作。生活,又开始一马平川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谁说上帝不喜欢跟人开玩笑?
现在,我们工作都忙了,联系变少了,偶尔电话,那份亲密劲儿一点儿没散,扑面而来。只是现在一年也见不了两面,过年也不能在一起了,经常想起小时候跟他一起放鞭炮、吃灶糖、去网吧、打台球的日子。
前段时间,我有了个体育创业的点子,特兴奋,跟他打电话说了半天,他却没有了对创业的饥饿感,我一琢磨才想明白,他经历过生活的风浪,知道了自己的斤两,懂得珍惜眼前的生活和身边的人了,比年轻时多了沉稳少了莽撞,这种冷暖自知的劲儿,挺好。
他,就是我表哥,在我姥姥家那边行三,大表哥我叫大哥,二表哥我叫二哥,唯独三表哥我从小就叫他表哥。他每次和我出去都抢着花钱,有什么心里话都愿意跟我说,生怕麻烦别人,自己吃点亏就觉得心安理得了,我俩不是亲兄弟,但感情比有的亲兄弟都亲。
谨以此文献给表哥一家,愿生活安泰,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