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悲惨和可笑并不冲突,因为这两种结果本是同一种原因造成的一一愚蠢。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钱够用就行只是一句无钱者苦涩的废话,事实上拥有这种心态的人根本就不存于这个世界。君不见,华夏数千年以来,官场贪腐屡禁不绝,都高薪养廉了,廉未见,蛀虫俞肥。座拥千亿的奸商,仍然造假、制劣,盘剥工人,草管人命,这是因为什么?欲壑难填啊!这个用棋局行骗的道貌岸然的家伙今天本已赚得盆满钵溢,却还是不满足,又把贪念打在了我的身上。他别有居心的邀约如其说是随意的玩笑,不如说是一种精神上居高临下的讹诈。我左手指着鼻子,用一种诧异的口吻说:“这位大师,你要和我下棋?你确定?”
“能得高手赐教,不才不胜荣幸。”唐装者文绉绉的说。
“上得山多终遇虎,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脚,你难道不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我有意挤兑他说。心中已暗下决心放长线钓一次大鱼,要让唐装者端起石头砸烂他自己的脚,我就不信凭静秀的棋艺会输给一个江湖混混。
“我浪迹江湖就为了拜名师,访高人,兄弟如果能指点在下一番,实在是我前辈子修来的福份。”唐装者站起身来,双手作揖,白绸衫裤迎风摆动,到是颇具仙风道骨味。八九十年代港台功夫剧风靡大陆,年轻人都学得一口油腔滑调,这些对话却不是我胡谝闲传。
我拉着静秀的手,缓缓朝凉亭返回,一边附耳说:“你等下和他下,杀杀这个哈崽的戾气! 把我们当憨包,瞎了他的狗眼哦!”原本只有五六米的距离,硬是被我走了两三分钟,静秀自然是千般不肯,万般不愿,女人胆小,天生喜欢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已经打算在唐装身上赚些医药费。
注视着唐装我慢吞吞的说:“我六岁学棋,棋艺不敢说冠绝一时,但殊少败绩,你靠摆残局谋生,想必背过几本棋谱,可象棋一道,波谲云诡,搏杀时千变万化,并无一定之规,高手搏弈,想凭固有的套路赢棋,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招鲜,吃遍天,并不适应于棋道。我言尽于此,你还想和我切磋吗?”
唐装闻言,语中带刺的说:“兄弟,大道理谁都会说,看你二十来岁,就算从娘胎里开始学棋,又能有多高明?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我们手底下见真章!”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年,棋道靠天赋,却不是时间能堆出来的,要是年纪大就棋艺高明,八九十岁的老人岂不都是棋坛圣手?有的人卵毛变白了,在棋道上却一事无成,和开始学棋时相比毫无寸进,为什么呢?天赋也,哈哈哈。”我以教训的口吻说,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静秀听了不禁莞尔,娇媚的横我一眼,笑我的庸俗。其实在二十岁以前,我一直遵循着“君子”的清规戒律,我欣赏出污泥而不染的莲,向往梅兰竹菊的高洁,可我有什么收获?得到了什么?我桎梏于自筑的藩篱,以高大上的古代圣人的思想行为约束自己,我没有欢乐,只有痛苦;没有舒畅,只有压抑。自诩君子,受尽苦楚。忠厚正直常被人加以利用,自身却沦为受害者;阴险奸祚反春风得意,抚摇直上,这公平吗?人,只有改造内心,适应社会,服从社会,才能够活得潇洒,活得滋润。人一旦屈从于道德观念,就不可能同时服从于自然规律!这是个早就被铜臭污浊的俗世,我只能同流合污,就算十恶不赦,也比沦落一生强吧!清高,一边玩去吧!
“实践才能出真知,兄弟你年纪青青,本事不会象三百斤的野猪,都练在嘴巴上了吧,来来来,棋上论高低,分胜负。”唐装面色有点不豫,指着他对面的矮凳对我说。
我右臂微曲吊在腹前,根本就不可能坐得下去,左手叉腰,如大肚婆歪曲着身子试了几下,最后无奈放弃,我苦笑着对唐装说:“不是我不同你下棋,实在是受伤了不方便,不然还真想在你这里赢点钱,呵呵,受伤了没赚钱不说,以前挣的都贴进去了,有个这样的好机会却抓不住,啧啧,可惜了!”
唐装以为我惺惺作态,故意找借口,便热忱地说:“你真想和我切磋,让你爱人帮你下,你站着指点也是一样的。”
我笑了,诡计达成心满意足的笑着说:“这样也行?合我们两人之力同你下不是欺负你吗?不过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个道理我也懂,我老婆虽是我徒弟,却青出于蓝,由她替我下,哈哈,你不怕输了难看?”
“兄弟你真会开玩笑,还我输?!不是我看不起尊夫人,自古好男不与女斗,是因为女子天生是弱势的一方。女国手虽然有,却实在太少……,只怕我胜之不武,赢了你们不好意思。”唐装对我的说法明显不信,嗤之以鼻地说。
从来有点本事的人最恨被人看低,争强好胜之心人皆有之。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真正的高人有谁甘居人下?避世隐居的从来都是些极端无能的懦夫。静秀从唐装的话里听出了藐视、轻蔑的意味,原本不屑理会他此时竟主动的坐在了唐装对面,执了黑马就要将军。我拍了下静秀肩膀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下棋要静心宁神,深思熟虑,哪里能象你这种不加思索举子就下的?再说,我还没有和这位大师说好价钱呢。”又目注唐装,嬉皮笑脸的问:“大师,你说我们赌多少为好?”
磨装从静秀不偏帅划士的举止中似乎瞧出了静秀的不凡,神色有点忐忑,随口应道:“多少随你们的意,最低十元,多多益善。”
我哈哈一乐:“你今天赚的不少哈,赌小了没意思,今天我就倾家荡产,舍命陪君子和你玩一玩。”又拍了下静秀的肩说:“静秀你身上有多少钱,全部拿出来,今天我们要就呷肉,要就喝汤,破釜沉舟,致之死地而后生,总之让这位大师满意而归就是。”
静秀身体微颤,明显是激动兴奋到了极点,看在唐装眼里却是心虚惶恐的表现。静秀嗫嚅着说:“我,我这里只有一百八多点。”边说边摸出钱递给我。我从钱夹里拿出那张养钱夹的五十元放进静秀的那把钱里,朝唐装戏谑着说:“二百三,有多无少,敢接不?我输了这钱全是你的,我们回头就走,要是你不幸输了可要赔我们四百六!大师,想清楚再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唐装似被我气势所慑,迟疑着一时不敢接话,我扬扬手中的钱,佯装着拉起静秀就要走。唐装眼巴巴的看着我手中的钱,心里哪里控制得了贪心,口中说:“慢点,我还不信了,你们就赢定我了!”从口袋里摸出钱来数出四百六压在一边,那样子却有几分气急败坏。
我压制住心中的狂喜,将钱丢在他的四百六旁边,语带威胁地说:“要不是我早几天跟街上的烂崽干仗,用了几千块,今天我用钱压死你!”
唐装面色微变,呐呐说道:“兄弟你、你敢惹街上的烂崽?你不怕他们报复?”
“报复?我是怕报复的人吗?我兄弟是县公安局的,我不报复他们就是好的,他们还敢报复我?县监狱可不是摆设哈。”我装腔作势,又转头安慰他说:“你也不要担心,我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无赖,二三百块钱我还输得起!你要是赢了我,我如果找你的麻烦,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唐装看我一幅胜券在握、志在必得的样子,有心反悔,看着那二百多块钱,最终战胜不了心中的贪欲,迟疑片刻,伸手邀请静秀走棋。
静秀幽怨的白了我一记,摸了下矮凳,执了马,落子如风,同唐装对战了起来,她胸有成竹,不加思索,任唐装东南西北风,她自岿然不动,三步走完,唐装不出所料,丢子认输,我示意静秀捡起钱,迈步离开唐装前仍不忘刺刀,口中讥笑道:“常在江湖飘,怎能不挨刀?山外有山楼外楼,人上有人仙中仙,古人这话可是有其深刻的内涵的,今天你就当花钱卖个教训,以后可不要这么嚣张跋扈了,哈哈哈。”
左手搭在静秀肩头,我张狂大笑,自负伤后心中的郁闷发泄了不少。我完全无视了唐装阴狠不甘的目光,一个江湖混混而已,何足为惧?虱多不痒,债多不愁,我一身麻烦事,到也不怕多他一个。如果他现在敢追上来找麻烦,我也不惧,一双脚,一只手,对付一般的莽夫,当有一拼之力,实在不敌,医院不是还有义强吗?闹大了,永福县公安局里不是还有袁宏志的朋友吗?他们难道是吃素的?有他们作依仗,我便是学螃蟹又如何?不远处的树上有几只喜鹊也会凑趣,叽叽喳喳的向我道贺,看我没有反应,振翅而起,在我头上飞过,身上的草屑灰尘,飘飘洒洒,悠扬而坠。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难富,四五百元,渐时解了我的燃眉之急,省着用,应该够剩下的医疗费了吧!我忽发奇想:既然静秀棋艺如此之高,是不是可以到街上破残局呢?要是每天都能象今天这样,我脱贫致富也不是梦想哈。当然也就是想想罢了,静秀可不是我赚钱的工具,她是我的爱人。男人不能让女人幸福本就是种耻辱,靠女人养活还是人吗?心中仍不免有丝遗憾:如此资源,只能浪费,唉!古今同叹啊!毛爹爹可是说过:浪费就是犯罪啊!
医院某幢楼顶飞起一群鸽子,鸽哨清越,缭绕碧空。几缕白云被鸽哨激荡,隐隐有溃散之势。天高凭鸟飞,云朵又怎能阻制鸽子的身影呢?它唯一的功能,是衬托鸽子的矫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