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宽叔

宽叔奔五十岁的人了,把这世界看的话是不是清楚,他不知道。但要说把自己看的清不清楚,宽叔知道。

场站的领导看不上宽叔,当然,宽叔也没看上他们。宽叔在场站混了二十多年,从来就没想着混个先进呀,班长什么的。宽叔就从来没想过这些事,好像打小就没想过。要是从出人头地这个角度衡量,宽叔知道自己的血液里没那种东西。

场站的领导看不上宽叔,觉得宽叔怎么看都像个二流子。宽叔也知道领导怎么看他,不过宽叔从来不当回事。打小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这么看他,一茬一茬的,宽叔太熟悉那种排斥,甚至是鄙视的态度了。那种态度明白无误地是说你就不是个好人,你就是个坏菘。宽叔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对这种态度或者这种眼神开始置若罔闻,熟视无睹的。这肯定是在他小的时候,准确地说应该是少年的时候,要么就是在刚进社会的什么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悟透了这一点,就好像修行的和尚突然顿悟一样,随后便大彻大悟,再也不被那些世俗的排斥鄙视所困扰了。

宽叔的满不在乎让场站的领导越发的看宽叔不顺眼。那种平静的没有表示让场站的领导极不舒服。没有主动的讨好,也没有刻意的躲避,当然也没有挑衅,就是连正常的打招呼也没有。这就是一种沉默的对抗,至少也是一种疏远。虽然说不是芒刺在背,但也让他很不舒服。在站长心里,不要说冲突,就是疏远,也是一种挑衅,是对领导威信的蔑视。人和人之间本来就是这样嘛,何况还是领导和群众的关系。我至少管着你们,工作上生活上能和我不打交道吗?就是求着我的时候,也不会在少数吧!所以,站长一看到宽叔漠然的总是毫无表示的神情就打心里不舒服。

站长是文化人。宽叔心里清楚,自己和文化人不是一路人。有文化没知识,这是宽叔对文化人的评价,宽叔还不会用迂腐这样的词来形容文化人。真正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有,像造导弹的,造航空母舰的,能让飞机那么大的家伙呼一下子飞上天的,就是真了不起的人,是有本事的人。但这样的人离宽叔太远,就是在他拖着鼻涕的年龄,似乎也没有要做个科学家的愿望。但凡宽叔接触过的文化人,他大都亲近不起来。或者是他们说话的腔调,或者是他们做事的方式,就像是一种自然的反应,都会迫使宽叔离他们远一些。所以宽叔心里清楚,文化人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宽叔用自己的语言对文化人做出了自以为一阵见血的总结,一点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这很符合宽叔表达的方式,就像喝酒,利利索索,痛痛快快的。这样言简意赅一针见血的定义也常使宽叔自鸣得意,得意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语言的精炼,重点是对事物本质的认识。宽叔觉得自己对文化人的认识是没有错的。有文化没知识,就是这些读书人的本质,宽叔根深蒂固地觉得自己看清楚了这一点。

什么是知识,宽叔也说不清楚。但宽叔知道,绝不只是上了几年学,读了一堆书就可以有的。在他的定义里,知识是另外一种东西,他说不清楚,但他能感觉到。但宽叔绝不会让接下来的定义纠缠自己,让自己陷入到一个无意义的困扰之中。有文化没知识,有这样一个认识就足够了。所以宽叔和领导的关系似乎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可是和底下的人关系却好。好的原因就是对别人和对自己一样,都不做无意义的纠缠。

宽叔的人缘好,让场站的领导说就是酒肉朋友多。酒肉朋友就酒肉朋友吧,酒品见人品,能在酒场上围住人也是本事。站长就没这个本事,当然站长也没把喝酒当本事。站长的本事是做官,男人要有自己的事业,还有什么能比做官还事业的呢!不过站长和比他官大的喝酒就觉得喝酒是个本事了。和他的下属喝酒,站长想喝就喝,想不喝就不喝,和比他官大的喝酒就不行。当然你就是不喝,或者喝吐了也没什么,不过总是不好。酒这东西和女人一样,要拿捏的到位还真是门学问。

宽叔是真的能喝酒,奔着五十去了,还是能喝。宽叔喝酒,不为别的,就是喝酒。不为婆婆妈妈地谈心,也不为求爷爷告奶奶地办事,宽叔干不来这些事,也就不勉强自己干这些事。毛头小伙子的时候没干过,老了在去涎个脸求人,宽叔觉得划不来。喝酒就是喝酒,别弄得那么复杂。所以宽叔喝酒,喝的气势。

但凡勉强自己的事,宽叔都不干。别人劝宽叔把手上的钱拿出来倒腾倒腾股票啥的,总被宽叔一句顶回去,该吃吃点,该喝喝点!宽叔知道自己不是扒拉钱的料,银行的存款利息他都没弄清楚过。他也坚定地认为自己不是个能走狗屎运的人,这样近乎神经错乱的想法宽叔从来没有过。对宽叔来说,幻想发财,不管怎么说都是脑子进水的表现。能吃吃点,能喝喝点!宽叔宁可踏踏实实地喝酒,哪怕喝的昏天黑地,哪怕喝的翻肠倒胃。人生短暂,一个行将五十岁的男人,对于日薄西山的迟暮已然伸手可及。还能喝几年! 趁着现在还能喝就喝点,还能吃就吃点吧。

在很多人的眼里,宽叔就是个地道的酒鬼。因为在夏天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十天有八天宽叔是在公园里茂密凉爽的树荫下度过的。在那里,宽叔和他的酒肉朋友像走进绿洲的一群骆驼,不知餍足地消耗掉一捆又一捆的啤酒。但是宽叔知道自己不是酒鬼。酒鬼是什么,酒鬼是被酒拿住的人,是酒风不正,是借酒撒疯,是喝了酒胡说八道,惹是生非的人,这些毛病宽叔一样都没有。宽叔哪怕喝的烂醉如泥也不会干这些事。宽叔说自己不是酒鬼是因为知道自己喝完酒没这些毛病。宽哥知道自己顶多算个酒徒,因为无论如何,酒是他生活中一个不轻不重,不是全部但也不是无关紧要的一个主题。在一瓶一瓶一杯一杯一捆一捆的金黄色液体流过他的喉咙,流进他的身体里的时候,他便无所谓痛苦,也无所谓欢乐。此时的宽叔便是大彻大悟,心如止水的智者,只是他自己浑然无觉。

宽叔在现世的生活里无欲无求,像看破红尘的大和尚鲁智深,但若上了牌桌,便是一只恶狼。寸方之物在他手中便被赋予十足的精神劲儿,拆碰吃杠,运筹帷幄,进进出出,调配经营,就像围追猎物的群狼,宽叔就是这群狼的首领,绞尽脑汁地在四方战场上搏杀。围场一旦砌起,宽叔便血脉贲张,血液循环加快起来,烟便一枝接一支地抽,好像是在给紧张运行的大脑快速地供应养料。苦心经营的绝杀最终从指尖的触摸传递激荡,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便是气贯长虹地对敌手的无情了断。

人生是场赌局,有些人赌的大,有些人赌的小。能看清赌局的人不见得是赢家。不知道宽叔是从纷繁的人生看清了赌局的残酷,还是从激昂跌宕的方城之战看清了现世的人生,不管怎样,它们的相似,宽叔有着无与伦比的体会。不过你怎样聪明,运气或者命运的强大和难以揣测总让宽叔黯然神伤。他所做的努力不过是一场抗争,他根本不能保证赢,只是尽力做到不输。或者输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结果或者宿命,就像人最终都会走向死亡一样。赌场上没有赢家,钱一直在桌子上转来转去,从这个人转到那个人,再从那个人转到这个人,或者今天转到你这里,明天就转到他那里。最终赢的是开赌场的人,他们是局外人是旁观者。宽叔只是把握自己不要输得一塌糊涂,不要输得不能自拔。

过程的享受只是天性使然,宽叔绝不会让痛心疾首的责骂停止对那份激荡的追求——这对宽叔来说绝对是一种追求,还那么的执迷不悔。他更不会把不相干的闲言碎语放在心上,那只是在太阳底下织毛衣扯闲淡的妇人之见,其中的玄机,这帮只在菜市场斤斤计较的长舌妇哪能知道。

许多事许多人被强加的标签改变了真正的面目,股票不就是合法的赌博吗!宽叔从不炫耀自己有什么胆识,但是他知道他比那些走在街上,皮鞋锃亮,衬衣熨出道道,咯吱窝里夹个皮包的家伙强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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