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已旧，草木始新；人生廿二，时光十载。哒哒马蹄，我是否曾重逢过你？
——题记
都说最美人间四月天，如今正是草长莺飞，万物生长时。
休假回家，总是禁不住打量着屋子周遭。几盆水仙花正葱郁，葳蕤的柚子树满身披绿，梨树也刚刚藏白，想必不需多时桃花也且吐蕊。南风快要来了，白鹭会在半空和鸣而飞，远方会传来孩子的欢笑声。
我索性搬了张凳子坐在屋前，旁侧无人。思绪绕墙走，我像是在等候一个讲故事的人从这过。
一九九四年夏季即将来临的时候，这个女婴落地。出生没几天，她便送到了我这里。那时，老伴和我身体硬朗，照养一个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这么些年，我把自己的四个子女都健康抚养成人，望其成家，再将几个孙子也养到了十几岁。照看孩子，像是做家务那么熟练了。
她被抱来的时候，我和老伴都很开心。老大没生个女孩，老二算是有了闺女。直到多年后，孙女也还是只有这么一个。用句玩笑话来说，她也算是称了“王”啊。
都说老人是宝，小孩也是宝，那么两个老人带着一个孩子，也算是“三宝”了。
做过父母的都知道，带大一个孩子其实并不是件易事。在长大的这个过程中，总是避不了病病痛痛对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作孽。
也记不清确切是哪一年了。大概是她两三岁的时候。她突然就发了一场高烧。高烧烧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时，真觉得那是一团火，一不小心就会把她烧坏了，也会把我们烧毁。
邻里来看她时都锁着眉，大伙打心底里在为她心疼。我们带着她没日没夜地奔跑医院。但那时家里条件就这样，得不到什么好的治疗，所以我只能精心把她照顾好，寸步不离守着她。兴是她命好，又兴是诚意打动了老天，那顽固的高烧竟然有了退去的迹象。在我心口悬着的那块石头也慢慢、慢慢地着地了。只是经过这些日子的折腾，她那瘦小的身子就愈是显得弱了。好在，这些通过补补都可以赶上长高长大的时机。
六岁那年，她开始上学前班了。从家里到学校要走半个小时的路程才能到学校。她爷爷接送了她一天，她便说自己可以去学校了，硬是不要大人再跟着了。第二天，便背着个小书包仰着个头告诉我们她去上学了。走的时候，脸上跟开了花似的。听说是昨天在班里认识了另一个女孩，刚好来回学校又是同路。昨天两人一起回来的时候已经把路线都给记住了，还约好今天一起去上学。见是这样，我们也就放了心。
自此以后，她俩便和姊妹一样，手拉手一起上下学。放学回来，她就会和我们乐呵呵说道学校里发生的事，然后自个搬着个桌椅认真的做作业。努力读书才好，将来才有出息的机会。我看着她这么爱学习，心里自是十分欣慰。
陪着她长大的时光，竟也是走得飞快。不知不觉，她便上小学了。
小二儿媳一直在外面打工，每年端午的时候，我都会带着她去照相馆照几张照片，然后寄给她南下的父母。拍照的时候，照相的人说她很像我。我不信，盯着她看，竟然这的颇有几分相似。大概，在我身边待久了，亲了，也就自然有点相像了。大家口中的夫妻相不也是有这个道理吗。
她对我，亲密得竟然也像个自己的女儿一样了。日久生情，感情深了，更是生怕她什么闪失。
南方在的雨季集中在春天，有时阴雨绵绵，有时有时瓢泼大雨。大概雨的强度也是跟着老天爷的心情走的吧。
那天也是上学的日子，平常她都是在五点左右到家。可是那天她却提前回来了。她是一身湿漉漉站在我面前的。身上的衣服正在厚重地滴答着水。不是带了伞吗，怎么淋雨了，还被淋得这么严重？
我帮她换衣服的时候，她还有些害怕。
出门的时候只是刮风，天上有云，但看着雨暂时也下不下来。可是没走多远雨就来了，但雨滴也并不大。走着走着，风就摇身大作，雨也跟着热闹起来。那天，和她一起的，还有邻村几个高年级的孩子。雨大风大的时候，她便跟在他们的身后。她还分不清风来的方向，所以没有办法掌控伞的方向。看着他们样，她才能正确认识风向，这样雨伞就不会被风吹翻了。最近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了，路上都有些地方已经积了水。去学校的一条近路要经过田埂，田埂旁有口水井，井水这会已经盖过井口了。井口的过道很窄，她有点不敢走那条路。可是，大哥哥和小伙伴都走了那条路，那条路近，能早点赶到学校。为了防止伞被吹翻，她还是壮着胆子跟过去了。雨很大，打在伞上的声音是急速的“啪啪啪啪”声。井边的路，得看得仔细，走得留神。踩到那口露天井的边缘时，水已经漫在她雨鞋的小腿处了。
她小心翼翼地撑着雨伞，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可是谁料，她竟然一脚踩空，掉进了井里。……
她和我说这些的时候也有些口齿不清了。只知道当时水要把她整个人都淹了，然后她就开始叫喊，不知怎么就有一双手把她吃力地拉了上来。……
我知道这件事一定让她很害怕，心里也满满内疚。要是她真有个什么事，不但没法和儿子儿媳交代，我这辈子也会受磨的。
我和老伴也都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她。但是第二天，她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了。吃完早饭，又背着个书包，满脸笑容的和我说再见，一路小跑去找她的小姐妹了。我只有一直叮嘱着她走大道，远点也没关系。也幸好，第二天雨也停了。
我在心里，还是为她祈祷着。
虽然带着她一起生活，没能在物质上给予她多少满足，但是能够给她的，我和老伴不会藏着掖着。这么些年，她打小跟着我们长大，一年难见父母几回。后来，儿子媳妇回来了，可是她仍是自己选择跟着我们生活，反倒是跟着父母显得有些生分。
不过，小鸟总有回到鸟妈妈怀抱的时候，何况人呢。大概一年后她终究还是跟着儿子儿媳一起吃住行了。但是她的心里还总是惦记着我们。每天上学前都一定要来跟我们打完招呼才走，时常把媳妇给她准备的上学零食塞到我们手里就跑；晚上也是要和我们说再见才回去。我们这心里，被她的这些小举动总是暖得跟四月的晴天一样。
有她这么好的一个孙女，活着能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吗？但是人老了，总有犯糊涂的时候。
记得那天早上和老伴聊天，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给翻了出来，我当时也是恼了，心头一股火顿时冒了出来、一怒就把火炉上的一锅粥连锅给扔了出去。婆婆十几个子女，闹意见闹矛盾的事情也是时常有。想起以前，嫁到这个家的时候，心里也是没少受婆婆这些人的委屈。想着想着，我这心里也是难受。那时候，这些话也没得个说道的人。受的累，遭的苦都只有往心里咽。
那天也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般，竟然想到寻短见。农村里常见的自杀方式就是喝农药。离我们这里二十来分钟的路程，有一个小卖部。出门买药的时候，我带了把雨伞。路面还是湿的，指不定什么时候会下雨。
我那天去的时候不知道，她一直跟在我身后。回来的时候，我才撞见她。她怕我出事，竟偷偷跟在我身后。年少的她，哪知道我心里已经生了这种不该有的想法。
回来的时候，我把买好的农药藏在伞里。她不知道我最后去的地方是小卖部。到家的时候，我就一个人把它藏在老房子的石缝里。
不久后，老伴的弟媳就找了我。劝我不要寻思做傻事，农药已经被找到了。
她不知道我去做了什么，就把跟着我出去的事情告诉弟媳了。弟媳顺着我说的把农药悄悄拿走了。
听着这些，想起她那张乖巧的脸，叫我叫得那么亲切那么暖心窝。想起自己做的犯浑事，更是有些难受。好在，时间是剂良药，和老伴几十年的感情也是经得起我这样的胡闹折腾。
后来和亲家（她外婆）闲聊扯谈谈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这老泪却总是止不住地流。她啊，就是我的一块宝。珍贵得会发热，会闪光。
我和老伴的关系没多久就和好如初了。可是，好日子没能过上几年。
这世间，好像什么事都是有期限一样。
那一年，我时常肚子痛，刚开始以为是胃病，也没怎么上心。但是疼痛变本加厉，我也实在难以忍受了。在家里人的说服下，跟着弟媳去医院做了检查。弟媳的儿子是那家医院的医生。
结果出来的时候，弟媳和侄儿说没什么大事，只是拿了些药。但我的心里有些不安，弟媳的脸色有点不对劲。
第二天，儿子便回来了，接着便带着我去医院治疗。住了一段时间，病情仍没有得到好转，索性就又回来了。回到家里，整个人也越来越不对劲。吃东西也是件困难的事情了。
我开始需要人整天照顾我，老伴每天都陪着我，女儿也都来了。
我知道，我得了很严重的病。确实是这样，以后的日子时常都会有人来看我。好像都是最后的拜访我似的。
有一次，屋外的人在聊着天。我已经开始讨厌吵闹的环境了。但就是那一次，我似乎无意中听到了他们言谈的内容。
我得的不是什么小病，是癌症。
癌症。
癌症是绝症。治不好的。
我的心顿时被什么封住了。
果不其然，病情越来越严重了。我已经吃不下什么了。味道再好的东西刚下咽下去就会跟有人逼迫我似的，强行让我吐出来。
胃癌。晚期。无治。
他们都还在瞒着我。娘家仅剩的大哥个也来看我了，我不怎么开口说话。我心里有很多话，但是我一句也不想说。满头白发，皱纹一把把的的哥哥很是难过。我父母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如今，只剩我和他了。很快，我也要甩下他走了。
不要多久，这世上的一切都要和我划清界限了。
卧病在床的期间，她在上学，周末放假也少来看我。
食物不再进口，我的胃已彻底坏死了。每天靠水维生，时日还能有多少？没上过学的我，也能用十个手指头数出来了。
终究，还是要去阴间报到。离开尘世的那一晚，她没在身边。她正在在学校念初一，没能在身边。
……
弹指岁月，叶落了几次，花开了几回，十年就过去了。
曾经我觉得你会是我心里永远的痛，我再也不会爱别人胜过爱你。可是到头来，关于你存在我生活中的这件事，活活像极了一个梦。不经意间，连你的模样都因时光的风化而显得孤立单薄。
那时候，我听闻你得了这病，每夜都会为你祈祷，接着就会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你走的那一夜，接我回家的那个人在夜色四合的校园里寻我，就那么刚刚好，问及的第一个人就是要找的我。在你离开之后，我开始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那些文字都是关于你，含蓄而隐晦。
没有你伴我成长的这一路，时光还是在拖着我向前，懵懵懂懂就跌跌撞撞地趟过了二十几年的人生。去年，我大学毕了业。可时常还是会想，要是你还在，一切也许就都不一样；要是你还在，我会和你分享关于我的一切；要是你还在，怀念不必连带着呼吸，如此深重。
你曾说过，如果哪天离开我了，我不必害怕，因为你还是会继续守候在你的身边，陪着我。
我时常会猜测着身边的某物，在心里问它是不是你。如果你真的在，会是我身旁的什么呢？
如今，水依旧，树依旧，后山依旧，前野依旧。春雨撒泼之后，春风也得意了，春意正是盎然。远方的那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正指着天空上的鸟兴奋地叫着。
哦，对了。她是堂哥的女儿。
我抬头，正逢上那两只白鹭鸣叫着振翅。多年前，我就依偎着你坐在这，你就是在白鹭飞过时给我讲述你那个年代的往事。
时光可真快，真长了双会飞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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