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写email给我,告诉我他跳槽了。
他终于有勇气再联系我,在离开那间公司之后。
我想他很长一段时间不敢联系我,因为我是一个离职的不听话的异类。和我做朋友,代表着他对公司的“背叛”。很有趣的逻辑,但我理解他谨小慎微行事背后的不容易。
认识爱德华是在我被面试的那天,作为公司里寥寥无几的中国人之一,他看到我有可能加入,非常高兴,并带来cookies,稍羞涩的向我问好。我意外且受宠若惊。
我问他在这里工作感觉如何,他说太好了,简直是象在Heaven!经历了之前几家不正规的小公司的压榨,他觉得这里太好,福利健全,一切正规。
我想我和他的感受一样。漂泊太久,很想在一个稳定的公司呆下来。
这扇门是一位朋友offer给我的。她在那里效力10余年,薪水高过投行banker,这是个高回报的行业,她劝我加入,“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理想?”一语中地,我决定向现实低头,并信心百倍向“钱”冲去,期望短频快的实现小康。
同事
这是间猎头公司。说得好听点,人力资源服务,说得实际点,就是个销售公司,销售的是人力而已。我一点点虚心从头学习,尤其是艰深枯燥的专业术语,以便在简历的汪洋大海中识别和行业对口的专业人才。但实则,我对海外的求生艰难没有一点任何认知,骨子里仍然自大和自以为是。
很快,我的业绩做得很好,简直可以说是优秀,对一个新人来说。当然也因为朋友和爱德华的帮助。
爱德华的办公桌坐在我的对面。
他是个大好人。带零食给同事吃,午餐抢着买单。
他常常送礼物给他工作帮助的英国同事。尽管我们的中国经理常常质疑他为什么这么做?因为英国人根本不会领他的情。
他愿意做所有人心中的好人。
他很安静,在办公室不怎么和人闲聊。一说话却是细声软语,要仔细才可听到。
他才学很好,英文更不必说。工作简单枯燥,他每天很早到办公室,抽空学习自己原来的专业。他拥有高学历,爱丁堡大学毕业 ,有读博机会但却没有接受 。
我常常问他,为什么不去做自己的专业,而来到这间公司,做这么无趣的工作?
我们住得很近,因此下班后的火车上,就成了我们的发牢骚的时间。吐苦水,抱怨上司不公,埋怨英国人dodgy, 行业规则无情无义,工作时间长且枯燥无趣。爱德华平素性情温和,实则积攒了很多不满。我们讲到愤怒处,恨不得马上辞职走人,可是第二天照旧乖乖上班。
谁的日子不是这样,在痛苦磨合中往前走呢?
猎头公司说起来很好听,帮人找工作,很好的职业,实则乏味无趣。它的本质是一份销售工作,因为公司靠人力赚钱,所以每个人都有任务量,每个月要完成多少订单(即配对多少份工作)。
每天看一堆简历,还是枯燥的工科背景,要了解很多专业术语,给无数人打电话,说有份工作你感兴趣吗?而这些candidates多数是遍布在世界各地的印巴人,这些人的英语口音希奇古怪,及其难懂,颇费脑筋,才能明白。
对于一个活跃、好动、在媒体圈里混过的我来说,这份朝8晚6的工作就是煎熬(猎头公司普遍工作时间长)。阳光好的英国夏天,我在办公室内坐立不安。每月照发的薪水,弥补不了工作内容乏味的实质。
在和上司屡次negotiation失败之后,我在圣诞前夕离开了这间公司,逐我“理想生活”而去。我自大,我以为我业绩出色,值得更好的价钱,而上司早就看出我不安分的心。这个巨大的洞,或许不是薪水能够填满。
我或许可以隐忍,再过2,3月,我也就如温水里的青蛙,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毕竟在海外,有一份管温饱还decent的工作,没什么不好。又或许再熬几年,我也成了manager。这个行业,出路还是很多的。
爱德华很吃惊我要走,他努力将我留住。我走了,他少了个同伴。
他给我分析一堆办公室政治,利害关系,可惜我已经不感兴趣了。我们之间再无苦水而吐。对于我,已经是过去式。
后来
我仍然视他为朋友。海外生存环境里,中国人或许彼此为敌人,或许为盟友。我很感谢他这几个月的帮助。
奇怪的是,我离开之后,彼此很难再联系。
我打过几次电话,写过email,他没有多话。我知道他不想让上司知道我们仍然保持联系,我是一个已经离开的不听话的人___他想太多了,但是我尊重。
谁不是谨小慎微的活着呢?
事隔2年后,他忽然来信说他终于离开了那间公司。
“我跟新上司说了,有空缺,你要不要来试试?”他又说。
我笑了。我真的不需要了。
在我离职后的一段时间,我的确鬼使神差的继续寻找过猎头公司的工作,大概因为已经熟悉了业务流程,而且有业绩可谈。
一个看起来非常严肃苛刻的面试官点醒我,“你再想想,为钱工作不是全部。我不觉得这份工作适合你,如果你想明白了,还是想继续在这个行业里做,再来找我。”
希望爱德华收获了他想要的。或许该买房,娶妻生子了。
当时,他还是一个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