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鱼爱吃猫
今天的笔记内容对应《谈美》第十二章。
昨天我们说了,艺术家在创作时,必定使用想象。这是第一点。
所以第二点是:于想象之外,又必有情感。
分想作用和联想作用只能解释意象如何产生,不能解释创作者在许多可能的意象中为何偏偏选择这个意象。还是以《长信怨》为例,长信宫周围的事物甚多,王昌龄为何选择了寒鸦?能与寒鸦发生联想的意象也很多,他为何单选择了昭阳日影?
这样的选择并不是偶然的,有几条路可走时联想只走一条路,是由于情感的暗中驱动。长信宫周围的事物虽多,只有带昭阳日影的寒鸦可以和弃妇的情怀相照映,只有它能显出一种“怨”的情境。因此诗人选择了寒鸦。
如果还想举例子,王昌龄的另一首诗《闺怨》就挺不错: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候!
杨柳这个意象,本可以引起无数的联想,比如“树犹如此,人何以堪!”,以及“此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等等。为何这首诗的主人会懊悔当初劝丈夫出去谋官呢?因为“夫婿”这个意象对于闺中少妇来说,是一个受情感饱和的意象,而杨柳的浓绿又最容易惹起春意,所以经它触动,“夫婿”的意象就立刻浮上心头了。
王昌龄既不是班婕妤,也不是闺中少妇,为何他能感受她们的情感呢?这是因为,诗人和艺术家都有“设身处地”和“体物入微”的本领。他们描写一个人,就要钻进那个人的内心,在霎那间成为那个人,亲自感受他或她的生命,领略他们的情感。在这种心灵的感通中我们能见出宇宙生命的联贯。诗人和艺术家的心就是一个小宇宙。
文艺作品不需要区分“主观性”和“客观性”,而是都必须具有完整性。主观的作品必同时是客观的,客观的作品也必同时是主观的。它是旧经验的新综合,它的精彩就全在这综合上面。我们欣赏作品时,也不能拆开来看,而必须审视综合的情感,先注意到总印象,不可单论细枝末节。
比如古诗《江南》: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北。
这首诗如果单独看每一句,都显得没有特色。但合看起来,却是一副极优美的意境。
精彩的作品要在总印象上玩味,决不能字斟句酌。晋以后的诗词大半都是细节胜于总印象,聪明气和斧凿痕迹都露在外面,这的确是艺术衰落的迹象。
情感是综合的要素,许多本来不相关的意象如果在情感上能协调,便可形成完整的有机体,比如李白的《长相思》收尾两句:
相思黄叶落,白露点青苔。
以及钱起的《湘灵鼓瑟》收尾两句:
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这里加斜体的字句传达的都是物景,但这两首诗的整体都是着重人事。当我们玩味时,并不会觉得人事中插入景物有什么不伦不类,反而会觉得它们本来就该如此联系,互相烘托,益见其美。这就是由于它们在情感上本来就是和谐的。
比如“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这两句诗,曲终人散和江上峰青虽然没什么关系,但两个意象都传递出一种凄清冷寂的情感,所以互相和谐。从这个例子,我们可以看出创造如何将平常的意象以一种不平常的方式综合到一起。
综合在一起的情感,可以把看似散漫的意象变得不散漫,看似重复的意象变得不重复。《诗经》里面的许多篇章都有内容基本相同的章节,互相之间只有一两个字的区别。创作者为什么要像这样重复着说呢?因为情感许多时候本身就是往复低回、缠绵不尽的,《诗经》里的作品,仔细品味,虽然有章节的内容重复,但情感上则不会重复。
总之,艺术的任务是在创造意象,但是这种意象必定是受情感饱和的。情感或出于人,或出于己。对出于己者,需跳出去观察,对出于人者,需钻进去体验。情感最易感通,所以“诗可以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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