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骚男
最后,他收好皮管,扔上搅拌机。用柴油桶里的水洗了把手,又用湿漉漉的手抹了一把脸。
上午的活算是结束了。正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柏油马路晒得发黏。树都死气沉沉。他把袖子捋一捋,坐在发烫的水泥地上。汗收不光似的,随便一个动作,好不容易干下的背又能重新冒出一片水来。他抬头看了看像要熔在白晃晃的天里的太阳,眼睛被刺得眯成一条缝。
“真他娘的热啊。”他没气力地骂到。这是他在这里补路的第三天。二线城市里,一发达的地段。他从滚烫的地上起来,屁股印子一瞬就干彻底了。把茶杯里最后一口水喝干净,他又往里头倒满热水。茶叶像轮子似的打起滚来。浓浓的苦的颜色。
看了看已经走得老远的其它工人,他摸了摸兜里的十五块钱,潮嗒嗒的发软的纸,他管自走去了一家面馆。他不跟那些人一道吃饭,他们总是一起凑一桌。他嫌脏。
走进去。这是他第五次走进这家面馆了。右侧贴的一张价目表,旧得发软,像面包外头那层皮,占去半面墙。他对这些价格早就熟稔于心了。可还是每次都要盯上好久。雪菜肉丝面10元,牛肉面13元,辣子鸡面13元,鸡蛋炒饭6元,牛肉炒饭10元……
他的活其实不累,这种热天,重活是要死人的。这种天气,干活,苦的是晒。这一晒,还容易把人胃口也给晒没了。
“一碗鸡蛋炒饭。”
“一碗鸡蛋炒饭。”柜台的年轻人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眼睛一直盯着台面上的手机,嘻嘻哈哈的综艺。
他找了个偏的位子坐了,眼珠子还挂在价目表上。面馆里空调呼呼地响,他感觉到他的毛孔一阵阵地在往紧里缩,汗一点点干了,留下衣服上白白的一小片渍。
他好歹把眼睛从价目表上挪开,打量起店里这会儿为数不多的人。愣愣地看了一会,又低头瞅了瞅自己那带着黑的黄的灰的污渍的短袖。他有些自惭形秽。
他看到摆在眼前的抽纸,从里头抽出一张在额上抹了一把,纸一下就黄透软透了。他又连着抽了好几张,认真地擦起脸来。
这当儿,炒饭来了,径就往他这送。他拿了个勺子用,他使不顺当筷子。老漏。这炒饭一点不好吃,就是好吃也得腻了,他都吃第五次了。他一下下嚼着,像没牙的太婆嚼蚕豆那样。离开工还一个半钟头,他闲着呢。就这样干巴巴闷声吃了半盘子,他又抬头盯起了价目表。这会儿他目光聚在了雪菜肉丝面上头。
他动心了。“10元就比6元贵了4元罢了,不多呀。”
“不多吧。”他出神地想着,炒饭一点点凉下去。
“可是10元都是5元的两倍了,也就是说吃一碗面都可以吃两碗炒饭了。”他还在盘算着,来来回回,就跟眼前那盘来来回回炒出来的饭一样。“就吃一次,尝个鲜吧。多久没吃过面了都。”
“妈也说过出去外头了别太亏待自己。”他舀了一勺饭送进嘴里,还那样慢悠悠嚼着,大概仍没想好。
周围响起稀里哗啦嗍面条的声音。唱歌似的。他定了定决心,想着自己茶叶罐子里还有一个硬币余着,晚上刚好十元来碗面。“这会能找回九元,加上那一元刚好十元,这是巧极了。”
他终于想明白了,才一勺勺地把炒饭也就搬干净了。油光光的盘面,模模糊糊。他起身走到门口柜台,他摸出那张被汗浸透的看着发糊的十元纸币递过去。“是一碗鸡蛋炒饭。”
收钱的年轻人依旧没说话,只拎着这钱扔进抽屉里,一把摸了四个硬币撒在桌上。手机里依旧嘻嘻哈哈,年轻人也跟着乐。他把硬币一个个放进裤兜,又捏了捏兜里那张皱巴巴的五元。临走他又仔细看了一眼,确实刚好。十元。
拉开门。扑面而来的热风。他带上门,跨下台阶。在门外站定,感觉身子被热气托着直往天上浮。一下下胀开来,脸上蒸出一层汗,细细密密,没一会就跟河流汇集那样开始顺脖子往下淌。他在原地驻着,缓着。好一会儿。
“真他娘的热啊。”他又骂了一句,迈开步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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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经纪人:你在谁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