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火红的太阳刚出山,朝霞铺满了半边天。
刘喜打开办公室的门,泡上一杯茶,点燃红塔山。
这几乎是每天的固定动作,他瞅着窗明几净的屋子似乎没打扫的必要,拿起份报纸,翘上二郎腿,坐了个气定神闲。
不知是阅读能力跟不上时代了还是现在报社对编辑的智商不作要求,他看着一首诗,越看越是眉头紧蹙,感觉知识面受到了打压。
那首诗没有标题,内容是:山外青山楼外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不知道这种胡编乱盖的诗是怎样通过审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报纸上,不过也幸亏这是纸媒体,否则他一定会在评论区咬牙切齿地敲上:小编,我去你奶奶个嘴儿。
为了防止智商被拉低,他放下报纸,走到门口向外张望。
街上跟任何时候一样,早点摊的烟味弥漫,隔壁是公交站,街南边的创新小学里,学生们在有感情的朗读,也有的大概因为没交作业,耷拉个脑袋在罚站。
若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大概就是学校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女人,在卖茶叶蛋。
创新小学门口也不知道有多少摆摊的,卖唐僧肉的、果丹皮的、变形金刚的、四驱车的,还有卖文具的、卖小人书的、卖煎饼果子、铁板烧和珍珠奶茶的。
若说每一个刘喜都认识可能是有些夸张了,不过却没一个是不认识他的。
不为什么,就因为他是这片的居委会主任。
居委会主任,多大官,你查去吧,估计累死你也查不着。
全国也不知道有多少主任,居委会主任不要说前十,估计前一万都排不上,但要说影响力的话,恐怕并不比那些个国际知名组织的头头们要小。
街坊四邻有任何事几乎都能跟居委会扯上点关系,小区停电、广场舞没场地、钥匙落屋里了、家里没人看孩子、菜市场的葱比昨天涨了一毛钱,这些在别人眼里甚至不值一提的鸡毛蒜皮在正经八百过日子老百姓眼里那都是赶英超美的大事,称得上跟美国总统大选平级。
刘喜六年前大学毕业,因为读了个冷门专业所以半年多没找着工作,眼瞅着再待下去就要啃老了,但看着瘦的跟刀蛉似的二老实在张不开嘴,百无聊赖下跟同样没找到工作搁家混吃等死的邻居神兽一起参加了县人事局的特招考试。
所谓特招,就是特殊岗位的招聘,比如居委会、派出所、劳保站、殡仪馆啥的。
神兽原名沈寿,因为长了张跟忍者神龟容易混淆的脸,所以刘喜他们都叫他神兽。
他本人并没因为面相而自卑过,反而异常自信,因为据说蒋介石当年也长着一副龟相,不管怎样,能跟名人攀上点关系总是令人兴奋的,所以神兽总预感自己将来也有可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刘喜觉得在心大这方面来说,他跟神兽确实比不了。
考试的结果出来之后,两个人都感到很意外,因为两个人居然双双上榜。本来都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死马当活马医了,没想到就他俩这二把刀的水平,还真把死马给治活了。
于是,结果出来的当晚两人都很兴奋,活蹦乱跳着去大排档喝了个昏天黑地。第二天,刘喜率先醒来,发现在马路牙子上睡的很有艺术感,不但把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一边,还把充电器插在绿化带里一本正经的给手机充电。
当时已经有很多人在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俩,大家纷纷揣测他们此行来地球的目的是什么。
觉察出不对之后,刘喜一个大嘴巴子打醒神兽,然后两人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嗷嗷叫着去单位报到。
神兽去了街道派出所当协警,刘喜则来到居委会给原主任当助理。
因为他机灵能干,人又踏实,很快就受到了老街坊们的一致欢迎。原来的主任是个虽然脾气泼辣,不过人很好的老阿姨,年纪已经接近五张半了,接到儿媳妇怀孕的消息后光速办了退休手续买了飞机票就一路向北直奔帝都,然后刘喜就开始担任代理主任。
后来,估计组织上看刘喜确实深得大家的喜爱,一纸红头文件下来,把他主任前面的“代”字儿给去掉了,从那以后,他就彻彻底底成了这片老百姓的主心骨。
正式走马上任之后,刘喜更忙了,帮着修个水管、收个垃圾费、组织个募捐,有时候还客串下广场派的领舞,后来大概是公园派觉得刘喜有点厚此薄彼了,也争着请他去领舞,为这事两派差点没打起来,直到后来刘喜扯了个谎说打篮球把腿摔着了医生嘱咐不能再做剧烈运动,才算平息了这起骚乱。
这条街上的居民,年轻人都在外面上班打天下,平日里老头老太太在家的居多,老年人讲究个“热乎劲儿”,以前还叫他小刘主任,后来直接称呼“喜儿”,再然后,“有困难,找喜儿”就成了这条街没上宣传栏的标语。
刘喜活生生的把一个旧社会受尽地主老财欺凌的苦命名字提拔到跟人民警察一个高度了。
2
刘喜远远地打量着女人,她的年纪看起来比刘喜似乎要小一点,皮肤很白却很瘦,单薄的身躯藏在有些肥大的黑色外套里。
有生意的时候,她会笑着弯下腰捞起茶叶蛋放进纸杯,再拿两张纸给客人,客人走的时候她的嘴还在动,因为离得远,刘喜听不清她说什么,但大概是“小心烫、慢点走”之类的吧。
没生意的时候,她就安静地坐着看书,这让刘喜觉得这个女人可真有意思。因为这片摆摊的平日里除了玩手机就是扯闲篇,能像这个女人一样安静坐着看书的太稀罕了,跟国宝差不多,刘喜决定去跟她聊几句。
虽然贵为居委会主任,可刘喜从没拿自己当过领导,就那么稳稳当当的踱着步子走向女人,他慢慢走近,小贩们开始跟他打招呼,有叫喜儿的,有叫刘主任的,还有拿着包零食说,主任,这刚出锅的唐僧肉,你来一块尝尝。刘喜笑了笑,露出满口白牙,说,得了吧,七叔,您自己留着长生不老吧。
一句话说完,引得周围一片乐呵,女人听到笑声,抬起头看了一眼,刚要继续看书,刘喜走到摊前。
茶叶蛋怎么卖?
一块钱一个,您要几个。女人放下书,站了起来,嘴角带笑。
刚刚离的太远,没怎么看清楚,走到近前,刘喜才看到女人眼睛虽大,左眼角边却有颗泪痣,不知道听谁说过,一般眼角长痣的女人命都不好,刘喜虽然不信这个,但隐约觉得女人的眉目似有风霜,笑容也带沧桑。
两个,早上没吃饱。
嗯,好的,我给您拿。女人拿出一个纸杯,用勺子捞了两个茶叶蛋放杯里。
你好像不是这片的人吧。
嗯,我家在北城。
那怎么来这边卖茶叶蛋呢?
那边城管不让卖,又不会别的手艺,就来这边了。女人给了他两张纸,说,慢点吃,小心烫。
嗯,好,谢谢了。刘喜掏出两个钢镚。
我谢谢您照顾我生意才是。女人收了钱,笑盈盈地看着刘喜。
旁边卖烤肠的大姐看着刘喜说,主任呐,两个茶叶蛋够吗,再拿两根烤肠吧,给,不要钱。说着就用签子串了两根烤肠给刘喜。
刘喜边走边说,够了,够了,四姐,我就垫吧垫吧,中午还吃饭呢。
女人有些好奇的看着刘喜,四姐说,妹子,你不知道吧,这是咱居委会刘主任,别看他年纪不大,可干了不少实事儿,这块老百姓哪个都离不开他。
哦。女人愣了愣,盯着刘喜匆匆离去的背影发起呆来。
3
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二道街的服装店里传来韩宝仪的歌声,刘喜边听边摇晃着脑袋跟着哼。
女人来到这片已经三个月了,刘喜隔三差五总会去买两个茶叶蛋。
茶叶蛋进了肚子,女人的事也进了刘喜的脑子。
女人叫张玉娟,比刘喜小一岁,经济条件相当不错,家里经营建材生意,在北城有六间铺面和三套房子,其中一套还是别墅,本来她应该是一个令人艳羡的富太太,可惜她老公染上了赌瘾。
赌博这种事,怎么说呢,跟吸毒差不多。赢了想发财,输了想翻本。
她老公叫唐林,本来还算得上是一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会赚钱也疼老婆。哪晓得粘上赌瘾之后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但把家里的财产输了个精光,害的张玉娟要在外面租房住,还跟赌场里一个叫阿丽的女人勾搭上了。
张玉娟跟他过不下去了提出离婚,可谁想到她老公虽然混蛋人却不傻,死活要张玉娟给他十万块钱才同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
家里的一切都被老公输掉了,亲戚朋友也被老公打着投资或扩充生意的名义骗了不少钱,再加上知道老公跟阿丽勾搭成奸的时候她跑去赌场狠狠地打过阿丽一个耳光。所以,钱又借不到,出去找工作也被阿丽派人捣乱,万般无奈下,只有在小三轮上支个炉子,每天走街串巷的卖茶叶蛋。
大概是阿丽很满意看到曾经光彩照人的富太太沦落成如今这般模样,至少没让人再去骚扰过她。
刘喜在居委会干了这些年,平日里在小老太太俱乐部没少听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闲事儿,街道上也不是没上演过这种狗血剧情,甚至比这更奇葩的他都见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话从张玉娟口里说出来,他却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也许是因为她眼角的那颗泪痣,也许是因为别的。
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多照顾张玉娟的生意,还有就是让神兽他们平时看着点别让无聊的人骚扰她。
日子就这么不痛不痒的过着,这天下午刘喜帮着调停了一桩买菜纠纷。
事情的起源是有个蹬三轮的小贩在街口叫卖黄瓜,一斤黄瓜一毛五,王大妈买了三斤,给了他一块钱,他找回了五毛钱。
刘喜虽然上大学时高数经常不及格,可也算的出来那小贩顶多占了王大妈五分钱便宜,这个时代,别说五分钱不叫事儿,就算真是个事儿,现在哪还有五分钱给人找。
可王大妈不这么想,买菜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回家路上发觉不对劲了就赶紧往回走,可那小贩早蹬着三轮不知去哪吆喝了,王大妈着急忙慌的让刘喜帮忙找人,刘喜看王大妈当时那架势,要是不把这事给摆平估计王大妈当场能抽过去,就四处跑着找。
还好,跑了没两条街就找到那小贩了,那小贩看到来势汹汹的刘喜差点没吓趴了,弄清是因为五分钱引发的纠纷后,嘴里一个劲儿嘟囔,主任啊,知道的是因为五分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那老太太的棺材本骗没了呢。
事情进展的很顺利,最后的结果是五分钱没法找,饶了大妈两头蒜。
就这,王大妈还很不满意,嘴里念叨着,我是想要他两头蒜吗,咱说的是这个事儿,讲的是这个理,你说是不是啊,喜儿。
刘喜点头哈腰,就差跪下了,赔着笑说,王大妈您说的对,就是要跟这种不正之风作斗争。
王大妈把两头蒜装进菜篮子里,拍拍刘喜的肩膀说,小刘主任不错,是个能给咱老百姓做主的人。
刘喜当时差点儿想扑打扑打袖口说一句:谢主隆恩。
4
刘喜目送王大妈伟岸的身影消失在单元楼道,踱着步子走回居委会,迎面碰上张玉娟。
刘主任好。
嗯,今天怎么这么早收摊?
今儿个生意好,茶叶蛋卖光了,明天再多煮点儿。
嗯,那挺好的,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谢谢刘主任。
两人说着擦身而过,突然,张玉娟叫了一声,那个,主任。
嗯?什么事?
我攒够五万了。张玉娟说着,嘴角露出了跟平常不一样的笑容,在刘喜看来,虽然仍有沧桑,但愁云渐淡。
嗯,恭喜你,加油。刘喜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是比量了一个“V”形手势。
第二天,张玉娟没来,第三天也没来,第四天,还没来,刘喜有点坐不住了。
他问了四姐和其他几个小贩,大家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虽然平日里也聊天,但都没有张玉娟电话。
刘喜垂头丧气地踱回办公室。
第五天,张玉娟终于来了,刘喜长吁了一口气。
他本来想立刻过去问问她怎么回事,可那天上级搞精神文明创建检查,从早上折腾到下午才结束,把检查组送走,他抱着茶杯刚出门就看到有几个混混模样的男人在跟张玉娟说着什么。
他紧走两步,侧耳旁听。
一个穿着花衬衫看起来像是头的男人说,老妹啊,你也别让我们为难,只要你乖乖把钱交出来,我们立马就走。
张玉娟冷冷地说,钱都让他抢走了,你们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花衬衫说,老妹你这又是何必呢,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老公欠我们十万,这才还了五万算怎么回事,你麻溜把那五万拿出来,不然的话,三爷肯定会要他一只手。
你们最好把他的手脚都剁了,这样他就没办法去赌场也不能再赌钱了,更不会祸害这个家。
老妹你这可有点太绝了,既然我们的话你听不进去,那就别怪哥几个翻脸无情了,俗话说,人死帐不烂,夫债妻来还。
旁边一个小混混纠正说,老大,是父债子来还。
花衬衫瞪他一眼说,就你知道就你懂,你丫怎么那么能呢,老子这是为了贴近现实。
小混混吱溜一下躲到后面不说话了。
花衬衫说,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最后再问你一句,这钱你交还是不交?
张玉娟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花衬衫说,那没办法了,我们也得跟三爷交代,弟兄们,动手。
话音刚落,小混混们就要掀摊子,张玉娟赶紧护住。
诶,我说你们几个搁这作啥妖呢?刘喜吸溜着二十块钱一两的花茶边走边说。
混混们扭头一看,原来是一个貌不惊人的小伙子,估摸着是平日里武侠小说看的太多烧坏了脑子,跑这英雄救美来了。
一个小混混说,赶紧滚,没你事。
你在这块儿敢跟我得瑟?刘喜嚼着一根茶叶吐在小混混脚下。
呦,人不大口气倒不小。告儿你麻溜滚,不然就打的你满地找牙。
是吗?刘喜又吐出根茶叶正好落在小混混脸上。
小混混刚要发作,就看到刘喜身后平白无故多了一大帮人,虽然大多都是老头老太太,可这些人要是闹起来,铁定够他们喝一壶了。
小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花衬衫走到前面跟刘喜抱了个拳。
没什么意思,就是看不得有人在这欺负女人。
这是我们的私事。
可这里是老子的地盘。刘喜一扬手把杯子里的茶叶倒了个干干净净。
她男人欠我们老大钱。
那就找她男人要去,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玩意儿,呸。
刘喜说完,看也不看花衬衫一眼,使了个颜色,四姐扶起张玉娟把她送到居委会,老头老太太和刚才就看这几个混混不爽的小贩们可逮着机会了,一个个“呸来呸去”,直到他们顶着满头满脸的吐沫星子落荒而逃。
5
刘喜帮着把张玉娟的茶叶蛋摊子收起来才回到办公室。
一进屋就看到四姐红着眼眶哭的飞沙走石,张玉娟反而在一边给她递着纸巾。
这,这怎么话说的,我让你安慰她,你怎么先哭上了?
主任呐,你是不知道啊,娟儿太不容易了,她男人太不是个东西了。
怎么回事,你先别咧咧了,说完一会儿给你半个小时时间可劲儿哭。
在四姐抽抽搭搭的叙述中,刘喜算是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那天张玉娟收摊后就去菜市场买了鸡蛋和材料,买完打算回家加工,刚到出租房门口就见唐林搁门口站着。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让他走他也不干。
她本不想让他进屋,又怕他嚷嚷起来让左邻右舍看笑话,可刚进房里,唐林就说输了很多钱,让她赶紧拿钱救命。
她说没钱,唐林就翻箱倒柜的搜,她想要去阻拦,反而被唐林一脚踢在肚子上,痛的当时就站不起来了。
后来,她眼睁睁的看着唐林拿走了家里仅有的几百块钱现金和一张银行卡。
银行卡有密码,应该没事的吧。刘喜自言自语。
毕竟曾经做过夫妻,我常用的密码他都知道,那卡里有四万九,他走后没多久手机就收到了取款的短信。张玉娟幽幽地说着,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四姐哭的更厉害了,可她却像是哭干了眼泪似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你有什么打算?
要么认命要么死。
其实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什么?张玉娟看着刘喜,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
离婚,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不会的,他不会跟我离婚的。张玉娟眼里的光暗了下来。
我有办法,你带我去找他。
我不能,这样会害了你的。
你别傻了,就算他真的被人剁了只手,你俩没离婚,他只会继续拖累你,我有办法帮你解决这件事。
可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就当为了刚刚帮你的这些个大爷大妈们。刘喜指了指门外乌泱乌泱头攒头的“热心群众”。
主任呐,你咋帮娟儿出头,是不是要去赌博啊,你会吗,来这么久可从来没见你露一手啊。
呃,这个,以前上学时玩过斗地主。
刘喜说完,众人哄堂大笑。
6
赌场并不难找,大白鹅夜总会地下三层装修的富丽堂皇的所在就是。
这里的老板应该深谙大隐隐于市的道理,越是繁华之地越是藏污纳垢。
虽然是第一次踏足,不过跟刘喜想象中的也差不多,角子老虎机、轮盘、百家乐和21点一个不缺,还有比这更接地气的是斗地主、炸金花、拖拉机和掼蛋。
刘喜跟着张玉娟走向一个包厢,还没靠近,就被人拦下。
干什么的?要玩去外面,这里是禁区。
我们找韩三爷。张玉娟面无惧色。
三爷正在会客,恐怕不太方便,你明天再来吧。
我们来还钱。
哦,这样啊,你等等,我去通传一下。
没过一会,守门的人来了,做个请的姿势,三爷请两位进去。
刘喜和张玉娟走进房间,一个老头提着筷子正在吃火锅,想必就是韩三爷。
韩三爷看起来瘦小枯干,饭量倒不小,他吃的又快又稳,眨眼间,一盘肥牛已经进了肚子。
整个房间热气腾腾,两人却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韩三爷身边,跪着一个人,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唐林。
他头上顶着一个盘子,一动也不敢动,三爷边吃边吐,唐林的脸上身上一片嫣红,不知是红油还是血。
你们来的挺及时啊,若是再晚个一时半刻,等我吃完,他可就只能剩一只手了。三爷连头都没抬,边吃边说,钱呢?
张玉娟刚要说话,刘喜做了个“拦”的姿势,拉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上去,说,从古到今,还没见过不请客人坐的主人。
有点儿意思。三爷抬起头看了刘喜一眼,小兄弟面生的很呐,不像是道上的人。
我的人你第一次见,我的名你恐怕不是第一次听了。刘喜老实不客气的拿起桌上的烟就抽。
你就是把“痰盂”吐的跟孙子似的刘主任?
哦,原来那家伙叫痰盂,怪不得那么招吐了。刘喜点点头。
想不到姓唐的人虽不怎么样,认识的朋友倒真有本事,道上的朋友给面子都叫我一声三爷,刘主任要是不介意也可以这么叫,我向来不爱跟官面上的人打交道,不过你既然来到这里,多少我也得卖点面子,这样,钱留下,你把人带走。
他跟我没关系。
什么意思,年轻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以礼相待,你可别不识抬举。
我只是想跟你做个交易。刘喜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你敢跟我做交易?这里可不是你的地盘?
知道,所以我带着诚意来了。刘喜笑了笑。
什么诚意?三爷眯缝起眼睛看着刘喜,开始对眼前的年轻人好奇起来。
刘喜拿出一张卡,说,这里有五万,我们赌一把,若是我赢了,钱我不要,刘喜突然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唐林,但要他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若是我输的话,除了卡里的钱,我再给你十万。
一句话说完,除了刘喜,所有人都是一震,张玉娟从进门就盯着唐林,看着这个自己曾经用命去爱的男人变成了人家的人肉垃圾桶,唐林似乎想说什么,可他却不敢有大的动作,生怕一个不小心盘子掉下来一只手就保不住了。
三爷指了指张玉娟说,刘主任,据我所知,你跟这女人并无深交,我想不通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刘喜说,岂止没好处,简直是糟糕透了。这件事若是做了不但得罪了你,还损失了一大笔钱,你要知道,我工资可不高,一想到这,我难过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三爷说,既然刘主任没准备好,那就请回吧,我可以当你没来过,至于这个废物的事,我三爷这个称呼可不是浪得虚名。
也不知道为啥,明明这么心疼,可就是忍不住要管这闲事儿。刘喜收敛了笑容,看着三爷。
不,我不离婚,我死也不会离婚的。唐林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就向张玉娟扑去,贱女人,你偷男人,还敢来这里摆威风,我掐死你。
唐林动作很快,可三爷的手下动作更快,他刚站起来就被一群人摁了下去,然后打的满地打滚。
屋子里乱成一片,可刘喜和三爷眼都没眨,他俩互相看着对方,良久,三爷在桌子上敲了一下,说到底我只是个生意人,有钱不赚王八蛋。不知道刘主任想玩什么,麻将、牌九还是骰盅?
三爷,可能我刚才没讲清楚,我要他先签字,签了之后协议书放你那里,我赢了,协议书给我,钱给你,我输了,钱和协议书都是你的,我再给你十万。
好,刘主任快人快语,就依你。
刘喜给张玉娟使了个眼色,张玉娟从包里拿出协议书,自从下定决心离婚后,这张协议书每天都在她包里放着,不知道有多少次想着攒够十万块钱,只要他一签字就能彻底脱离这个混账。
刘喜把协议书递给三爷,三爷交给一个手下,唐林还想再说什么,还没开口就看见一道刀光闪过,一柄菜刀落在手背上。
不好意思,唐总,实在找不到砍刀,这菜刀虽然有点儿钝,但是使点劲,多砍几下,你这手还是能砍下来的。你看是签字呢,还是选个地方我好下刀。
阿娟,阿娟,你原谅我吧,我以后不再赌了,你替我把钱给了,我跟你回家,好好过日子,阿丽都让我赶走了,我真的会学好的,会学好的。唐林眼泪鼻涕和血吞,话都说不成个了。
嫂子,你可别听他的,阿丽是什么女人我们几兄弟最清楚了,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阿丽可即是婊子又是戏子,人家那演技,啧啧,要多清纯就多清纯,要多开放就多开放,奥斯卡影后见她也得叫声姐姐。人家看这狗日的没什么油水可榨了,当然把他蹬了,不然还留着过年吗?
一句话说完,三爷的几个手下臊眉耷眼的哈哈大笑,唐林的眼里快喷出火来了,张玉娟仍旧一言不发。
小四,你废话有点多了,刘主任是大忙人,可没空听你胡咧咧。三爷敲了敲桌子。
好的,三爷,姓唐的,快点,没看三爷催了吗,是要笔还是要刀,你利索点。
唐林艰难的抬起头扫视了一圈,知道今天若是不签字的话绝对是出不去这间屋子,叹了口气,拿起笔签了字。
让他按个手印,刘喜说了句。
7
一切办妥,刘喜跟三爷来到一个包厢。
刘主任可还没跟我说咱俩玩什么呢。
呃,刚才光顾着签字的事了,把这茬忘了,三爷喜欢啥就玩啥。
那不行,过门都是客,主随客便。
那就21点吧,没怎么玩过,但电视上总看,感觉挺拉风的。
噗嗤,三爷的手下忍不住笑了声。
刘喜回过头,是哪句话触碰到你的笑点了?
没什么,只是第一次见有人敢跟三爷玩二十一点。
什么意思。
三爷当年号称“点王”,成名技就是玩二十一点从没输过。
我去,这么厉害呢,失敬失敬。刘喜冲三爷抱了抱拳。
别听小的瞎说,刘主任要是不趁手咱可以换别的。
别麻烦了,就这个吧,一局定输赢。刘喜说,三爷还要不要先验验卡里有没有五万块钱?
不用了,我信得过刘主任。
既然这样,还说啥呢,刘喜大手一挥,发牌。
8
三爷拿起派给他的两张牌只瞟了一眼就放了下去,倒扣在赌桌上。
他手里是两张K,20点,除非刘喜能拿到21点,否则根本就赢不了他。
他看着刘喜,刘喜却没在看他,刘喜盯着手里的牌看了好大一会,突然问荷官,就给两张啊?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讶异的下巴壳子差点掉下来,敢情他连21点几张牌都不知道。
不好意思,刘主任,21点只有两张。黑丝低胸的荷官甜甜地冲刘喜笑着说。
哦,我还以为跟斗地主似的呢,还在想就给两张这也配不成对子啊,他要是出对子我咋炸他。刘喜挠了挠头,自言自语。
三爷突然觉得这个人真是单纯的可爱,明明从未进过赌场,却偏偏要装大尾巴狼,三爷觉得纵然赢了也没什么乐趣可言,所以几乎连牌都懒得换了。
不过懒得换并不代表不换,三爷纵横江湖这些年靠的是手段,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上了赌桌,他的脑子都异常好使,他冲荷官使了个眼色。
荷官趁人不备偷偷冲他眨了眨眼,这是他们之间约定的信号,三爷知道刘喜的两张牌分别是9和10。
他松了口气,重新拿起手里的牌,轻轻摩挲一下,其中一张K突然换成了黑桃A。他嘴角撇了撇,刘主任,请开牌吧。
哦,我先开是吧?刘喜皱了皱眉头说,今天的手气似乎有点臭,都怪我,昨晚闲着没事看什么国足,平白无故的给自己添晦气。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三爷笑了笑,又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个,三爷,你看这样好不好,咱们三局两胜。刘喜冲三爷傻笑。
既然刘主任刚才说了一局定输赢,赌场无虚言,还是请刘主任快开牌吧。三爷虽然还在笑,可谁都能看出来他已经非常不高兴了。
好吧好吧,小气劲儿。刘喜满脸不高兴的翻开一张牌,是10,三爷也翻开一张是K。
我去,你的比我的大,不过没关系,我下一张一定比你的大。看着刘喜这么信誓旦旦,三爷急忙看了看剩下的那张牌,确定是黑桃A之后才松了口气。
刘喜看着三爷一脸的所向睥睨,说,咱俩一块开吧。
好啊。三爷拍了拍手,就看看我跟刘主任谁的运气更好一些。
一句话说完,刘喜和三爷同时翻开手里的牌。
啊?所有人一阵惊呼。
三爷手中的是9,而刘喜的,竟然是黑桃A。
你?三爷不敢置信地指着刘喜。
怎么了?A没9 大吗?刘喜一脸惊惶的看着荷官,我是不是输了?
荷官看了看气的青筋直冒的三爷,讪讪然说,不,你赢了。
我去,我连“点王”都能赢,我不是在做梦吧,待会一定要出去买注彩票,我有预感,今天能中五百万。
刘喜笑着走向呆若木鸡的三爷,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晃个不停,要不是你有心相让,三个我也赢不了半个你,哈哈,那个谁,把离婚协议书给我拿来,钱呢,说给三爷就给三爷,就是这么有尿性。
9
刘喜走了,留下百思不得其解的众人。
张玉娟紧紧地抱着手中的包,仿佛拿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她说,都是因为我才害的你损失了那么多钱,你放心好了,就算砸锅卖铁,当牛做马我也会把钱还给你的。
不,你一毛钱都不用还。
那怎么行,你帮我把离婚协议书弄好都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敢再用你的钱?
我说不用还就不用还,因为那是张空卡,里面根本连一分钱都没有。
啊?张玉娟满脸的不敢相信,你不怕他发现之后报复你?
报复我,那他得有机会才行。刘喜突然正色道。
什么意思?
我刚才一不小心给神兽打了个电话,若是没猜错的话,警察估计一会就要把那边连锅端了,神兽这次要是能立功,估计也有希望从协警转个正。
张玉娟看着刘喜,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他明明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人,撑死了一个居委会主任而已,张玉娟却突然觉得他全身都闪着光。
10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
刚才我在你后面,明明看到你另一张底牌是9,怎么一下就变成黑桃A了呢?
那张黑桃A是三爷的。
什么意思?
你知不知道我大学毕业后大半年没找到工作。
知道啊,不是因为专业太冷门了不好就业吗?
那你知道我读的什么专业吗?
不知道。
是反赌技术的现实应用。
听起来感觉好复杂。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如何轻描淡写的让人认识到赌博的坏处。这个专业入门第一课就是学习各种赌术,其实刚才三爷两张底牌都是K,他为了稳赢我把其中一张换成黑桃A,我只是把他的方法又故技重施了一下而已。
所以?
呵呵,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
谁跟你是好朋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