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像一根鱼刺
作者:冰雪梅
那件事像一根鱼刺，卡在我的喉中，已经卡了20多年了，不吐出来真有些难受。吐吧，不讲究方法技巧难以将它顺利吐出来，也唯恐吐出来的只是一串口水，白费我力气不说，大家见了嫌弃它无趣无味。很想吐出一根尖利无比，封喉带血的刺来，又恐自己笔力不及。不吐吧，它终归是梗在我喉咙的刺，不把它吐出来，实属难受。哎呀，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祈求你保佑我把它痛痛快快地吐出，来个大快我心。
那件事其实是一件小事，一件芝麻大点的小事，只关乎三毛钱的小事，但是它却像一块红红的烙铁一样，在我的心中留下了清晰的烙印，以至于我想起来的时候还清晰如昨。是的，它像烙铁烙着我敏感的神经，它像鱼刺鲠在喉中，堵塞着我的呼吸。我想只有把它吐出来，方觉自在痛快。
那是20年前的事了，颇有点古老，但它在我心中一点儿也不模糊。那是个夏天的晚上，我到姑姑家有点事儿。晚饭后，我和爱人一人推了一把自行车出门，我穿了一条连衣裙，没有口袋，我随手把我那个长方形的小钱包扔进了自行车篓里。
华灯初上，夜晚乘凉的人鱼贯而出，纷纷拥向城市中心，小城像一条被拥挤得轻轻晃动的小船。
“娃，我驮你吧，你妈眼色不好，别摔着你了。”爱人轻唤。
孩子知道我是“”四只眼”，见我骑着车像蜗牛般的慢，就痛快地答应了。
于是我和爱人调换了自行车，由他驮着孩子走，因为我的车上安有小孩坐的车座。
到底是我的眼睛不好，开始从人流的缝隙里我还能看见他们爷儿俩，可一会儿就看不到了。我骑车到了十字路口，决定停下来等等他们，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他们的身影。他们究竟走到哪儿了？再这样等下去，到姑家恐怕要晚呐，于是我决定给爱人打个电话。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马路对面正好有个电话亭。没钱也没事儿，打了电话，找到他就有钱了，我想。于是我把车推到了电话亭前。
经营电话的是一对老人，他们同时还卖着香烟，零食一类的东西，电话只是附带。他们在这里好像已经有好多年了。我说打个电话，男人眨了眨眼睛，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算是表示同意。女人仍在忙碌，忙着卖她的零食。拨通了爱人电话，他说他已经到姑家了。到姑家了，我的心中犹豫的电光一闪，让他过来给我出这三毛钱，哎呀，不行，太远啦，姑家离这儿还有六七里，骑上自行车跑过来，然后我们再跑过去，今晚的时间不是都浪费在路上了吗？还有事儿要商量呢，就这三毛钱，先欠着，等我们晚上拐回来再还也不迟，又不是多大一笔巨款，我们没有必要潜逃，这点小钱谁会放心上呢，电话亭的老人会同意的，我想。于是我自信地放下电话，向看电话的老人解释情况。恳求他等我们拐回来再还这三毛钱。
“不行，你去借钱。”老人冷冷地说。
“附近没有我认识的人，我一会儿回来就还你。”我又恳求到。
“你上街找熟人，借来再走。”老人面无表情。
“好吧，我无力的说。”
毕竟是我用了他的电话，是应该付这三毛钱的。于是我一边说，一边去推身旁的车子，那是一把没有锁的车子。
“车子放这儿！”一声怒斥传来 ，刚才还忙碌着的女人麻利地抓住了我的自行车后座，好像我是一个要偷车的贼。
“好，好。”我无奈地放下车子，准备到街上找熟人借钱。
我欠他们三毛钱的电话费，我得把价值几百元的车子到那儿去借。哎，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的情感用上心头。我走进汹涌的人流，我的眼睛在人群中审视迎面走来的一个又一个人，可没有一个是我认识的熟人。我没有任何理由开口向陌生人借三毛钱。失望，沮丧，焦急，愤怒，一道道无形的绳索缠住了我，缠得我无法呼吸，缠得我的眼泪都要掉下来。
一年前，上海车站的一幕浮现在我的眼前。
一个年轻高大的外国陌生男人，迎面朝我走来:“你好，我急着做公交车，没有硬币，你能借我三元钱吗？”
我从钱包里掏出三枚一元的硬币，不假思索地放到了他手里。
是的，我是不加思索的，完全没有经过头脑思考就给了一个陌生人三元硬币。
陌生人，他的确是一个陌生人，我还不清楚他究竟是哪国人？
萍水相逢，一阵风吹起地面的落叶，谁也不知道谁的方向。
今晚，这个美好的夏夜，悠悠南风吹拂的夏夜，家乡的小城，我被三毛钱困住了，像一尾鱼在涸泽里无助地扑腾。人们常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真是的，关键时候三毛钱急坏了我这个“女侠客”。
可我的确欠人家三毛钱，我没有理由不还。若用人家的电话不出钱，我到哪儿都理屈。我这个文弱的女子，即便看上去再怎么诚实善良，可久经世故的电话亭老人也不愿相信我是讲诚信的。也许，在街头，他们经历的太多了。他们的心已上了锁，锁住了所有美好的感受，锁住了阳光锁住了春风，锁住了花香，锁内的世界，是他们所习惯的黑暗，冰冷，孤寂。
大街上人流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可没有一张我熟悉的面孔。焦急失望中我决定到对面的广场去。以往走路我一般是不用心注意对面的人长啥样的，可这会儿我的眼简直就像个扫描仪，迎面过来的每张脸我都要将他快速扫描一遍。在经历了无数次失望和委屈的煎熬之后，我终于迎来了令我欢欣鼓舞的快乐时刻。啊！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我的一个同事，虽然我们平时也不常打交道。这一刻，我的心中春暖花开，阳光普照，鼓锣齐鸣，我终于遇到熟人可以借到钱了。
我攥着千辛万苦，千寻万觅借来的一元钱，还了打电话用的三毛钱，然后又花了三毛钱给爱人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说不去姑家了，我在广场等他。因为经这一折腾，我再骑车跑到姑家已经有点晚了，孩子恐怕要瞌睡，我们明天也还要上班。
我终于赎回来了我被挡在那儿的自行车，嘿嘿，我还有四毛钱呢。我推着我的车在广场闲逛，我的心中无比轻松，要知道刚才十几分钟前，我的心中经历了一番怎样的无助，失望，焦虑，愤怒，我终于深刻地体会到钱姑娘的宝贵，体会到我们一刻也不能离开她。
夏夜的广场依旧游人如织，我推着车悠闲地走着，这种闲庭信步的感觉真好。我的手中还有四大毛呢，和刚才一文不名落魄街头的我相比，我现在简直是个富婆了。
向前走，只见远处一群人围在一起，好像在观望议论着什么，好奇心使我过去看个究竟。走进一看，只见一对夫妇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坐在地上，围观的人们询问着究竟。只听他们说他们是外地人，今天来中医院给孩子看病，可是钱被人偷走了，他们现在没有多少钱住旅店，也没有回家的路费啦。
为借三毛钱，我在人流中苦苦寻觅 经历了失望，焦灼，愤怒各种复杂的情绪的煎熬，面前的这对夫妇钱被人偷走，流落街头，他们的心中该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呢？
……
我所经历的这件事已经过去多年了，是一个很古老的故事了，可是它却像一块红红的烙铁一样，在我心中留下了清晰的烙印，更像一根哽在喉咙的鱼刺，扎着我的灵魂，使我不由的要将它拔出来，拔出来。我想，或许是我进入了病态，也或许是有些人进入了病态，而我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2019/1/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