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该不该回家 最后回家了

我是一个人步行回到家的,中途路过了些什么地方我丝毫不去关心,我只是依稀记得经过了很多条街拐了无数个弯,走没走重复的路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心中一股气,憋着憋着往前走。
 但迷路了五回,一路和萌萌细雨过来的时候路上的景象或多或少有些印象,可走着走着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仿佛突然间几步路就到了另一个城市,站在原地细细观察周围,在心里反复确定了很多次,最终得出一个结论,迷路了。这样折腾了五回,我才走到了我居住多年的小区。
 看到小区边角那棵树,树冠并没有比昨天大了一点半点,也没有一片新叶一夜之间长了出来,树干还是那么褶皱老旧,就像一个多年前认识的人此刻脸上布满了皱纹,树根还是抓在地上那一小片区域的泥土中,大根拱出泥土像健身教练的肌肉,稍细的和更细的则埋在泥土中,看不见,但我知道它们一直存在,伴随这棵树的存在而存在。
 走进住了多年的小区,心头陡生一种安全感,毕竟在同一个城市却是陌生的地方迷了几次路,这是一场胆颤心惊的经历,虽然有好心的路人给我指点方向,虽然我没有走出这座城市,就算真的完全迷路了,家的方向都辨认不出来,可以打电话找警察帮忙,我并不是一个人在荒山野岭找不到投宿的地方。进到小区,看着周围熟识的一切,不由地笑了出来。
 太阳偏西地照着,离日落的时间还早,但中午早就过了,我也估算不出来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我只知道那一天是几月几号,我只知道在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我和萌萌细雨之间经历了一些什么,虽然这些事情和一些模糊的想法我不想对任何人言说,但我心知肚明,我知道所有事情。地上的物什都有老长老长的阴影,长度都超过了物体本身的高度,而且阳光黄中偏橙,仿佛燃烧的木柴发出的光芒,地上的阴影也是黄的黄黑的黑,颇像用油画颜料简单勾勒出的一幅图画,不过这幅图画并不是完全不变的,并不是完全静止的,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这幅画悄悄起着变化,阴影一点一点变得浓,也一点一点变长了,整个世界的光芒并未消失,在蓝色天空的笼罩下,世界还是一片光明。
 越走越放松,我都放弃了进小区之前就打定的主意。我本来想的是,既然离开了萌萌细雨,回到我住的小区,能有多快就有多快,尽快,回到家里我就先睡一觉。白天不是个适合睡觉的时间段,但我只要一想起和萌萌细雨在当天经历的点点滴滴,胸中就有一股出不来的气,仿佛闷在瓶里烧的火焰,在未完全熄灭前总是搏命地燃烧着。而且稍稍考虑一下萌萌细雨的那些事情,我试着动脑子去想明白许多细节,但结论还没有出现在意识里,我就感到一阵头疼,瞬间患了重感冒一般,但只要停止对萌萌细雨的思考,几秒钟的时间我就可以恢复常态,脑袋不胀痛,浑身都舒服。
 但到了我住的小区,我就想在小区再走几圈,反正此时此刻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人劝我回到家中和妻子在一起,也没有人拉着我去到某处,不去不行的样子,也没有人说走,我们到哪里歇歇脚聊聊天,我是一个人,孤独的一个人,但却是自由的一个人,不受约束的一个人。
 碰到了几个熟人,开头是王建伟,他从幼儿园把他的女儿接回家,他在家庭里和我有相似的角色,但家庭地位和我完全不一样,他在家里一切都是他说了算,无论大事如女儿上哪所幼儿园,还是小事如某晚吃什么菜,这些都是他做主,虽然接送孩子上幼儿园的事情都是他包办的,她老婆每天按时上班下班,然后两人亲亲我我或者到处走走,王建伟的老婆经常在人前夸他是个好老公,邻居熟人这些都说王建伟是个好男人。而我在这个小区局居住多年,没有人夸我好男人,也没有人说这个男人真糗之类的话,差不多在小区里他有类似主角的位置,而我是只有一个镜头的路人。虽然这些事实都在我心底,但我并没有一丝一毫怪罪王建伟或者小区里其他好男人的意思,我知道是我自己不争气没本事没能力不够男人,硬要怪谁除了我自己不会有别人。
 简单聊了几句,王建伟说还得回家做饭,老婆早上出远门了,回家就要吃饭,所以道了声拜拜就走了。
 后来碰到了赵阿姨,她是个领退休工资的老太婆,整天无事可做,又是个性格外向人,所以社区大大小小的活动都和她有关,帮助贫困家庭她和居委会一起去慰问,留守儿童她几乎个个都认识,每个月都要走几家才算安心,孤寡老人,只要她知道了,一定会成为她的朋友,附近小学开运动会她还要进去观赛,喊加油助个阵什么的在所难免。
 因为赵阿姨经常在小区里活动,所以我跟她很熟识,她也和我老婆周亮亮来往密切,只是我们碰面有一个原则,她是心知肚明的,只要我身边周亮亮不在,她就不能主动谈论周亮亮,无论她想说什么,都不能提起她,因为这个事情我和赵阿姨吵过几次架,后来她明白了我的原则,也就顺水推舟尽量不把我惹毛了。不过这样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友谊,见面的时候一样笑脸相迎,她是个喜欢聊天摆龙门阵的人,所以几乎可以从她那里知道整个小区的事情,那些闲言碎语,那些花边新闻,那些逸闻趣事,那些大闹大动,那些不可思议,她那里有全套素材,我想赵阿姨的外孙作文一定写得一级棒,毕竟身边有个超大容量的素材库。
 多说了几句,赵阿姨说她肚子饿了,还没买菜,于是告别之后朝菜市场的方向走去。
 然后,经历过两段短暂热闹的人,又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街上闲逛,太阳越来越偏西,地平线像太阳某个邻居家的门缝,霞光也渐渐涌了上来,本来西边的天空只有一片蓝天和几朵光洁的白云,但随着太阳的西下,那些白云渐渐变了颜色,边缘呈现出金色,而另一侧还没有被太阳照着,看上去仿佛是镀了金边的白玉首饰。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没有多久,整片云朵都变成金的,不一会儿又变成橙色的,而且透亮透亮的,看着颇美丽,像小孩子红彤彤的苹果脸。
 回家呢?
 还是不回家呢??
 我想着这个问题,我思考着这个问题,我专研着这个问题,迟迟没有回家。
 直到西边天空出现了一种异象,不过这种异象和萌萌细雨的出现并没有关系,是这种异象提醒我该回家了。红彤彤的太阳忽然大了一些,至少在视觉形象上给人这种感觉,而那浑圆的圆圈最下部分切着地平线,天边很远很远的那几座楼宇,看上去只是比地面高了芝麻绿豆大小的距离,但我知道那里是好几幢高楼,比我住的小区三十来层的高度高多了。
 夕阳。黄昏。回家。
 一身疲惫的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我住的那栋楼的门洞。穿过忽而黑暗忽而光明忽而又灯光幽微的楼梯间,七八分钟以后,我到了自己的家门。
 看着那棕色的防盗门门口,我想起了很久以前一次自己的内心经历,就是这扇门,我驻足此前,心中百感交集,想着很多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甚至不现实的事情,很多细腻的心思已经忘却,那那不多的几分钟内心情感的流动,直到此时此刻的我依然深深记得,甚至在印象里复原了那一刻的内心感触,我仿佛脱离了当下的时空,回到了十来天以前沉思默想的我,那时刚认识萌萌细雨没多久,对这个个性外向心思单纯的少女不太了解,只是觉得她生活在一个简单又丰富的世界里,她有和我完全不一样的天地。
 突然惊醒,才发现出神良久,一个人傻不愣登地站在自家门口不知道多久了,像一个陌生人在这里一般发神充楞,还好此刻没有上下楼的邻居,如若不是认识我,一定认为我是一个新手小偷,想进屋里偷东西又大不起胆子来的架势。
 索性掏出钥匙打开门,周亮亮正在厨房里弄菜,我换好鞋子,一句话不说也没有和她打一声招呼就径直走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下。
 “明天还要上班,糗毅。”厨房了不光有锅碗瓢盆的声音,还传来妻子悠悠的话语声。
 我本来想说知道了,可动了动嘴唇,话还是没有出口,我只是不想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说,我只是不想说而已。
 看着黑漆漆的电视屏幕,屏幕很大没有边框,我知道只要我拿起遥控器点开那个开关,电视剧就会在我的眼前呈现出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或喜或悲,另一个或虚或实,另一个或浅或深的世界,但我迟迟没有拿起遥控器,只是看了那个开关一眼,然后目光回到电视机屏幕上,看着那黑暗的没有一点光亮的屏幕,一直看着,注意力集中地看着,很久很久,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怎么了??”周亮亮的脑袋忽然从厨房门伸了出来,但脖颈以下还在厨房里,说:“心情不好吗?”
 我看她一眼,没有细看,只是能辨认出来这个屋子里在厨房中的那人是她周亮亮就是了,然后木楞地转过头去,继续看我的黑色电视。
 “当真心情不好??”周亮亮站了出来,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我,我依然不搭理她,她双手叉腰,大嘴一张,说:“到底怎么了?”
 我看她一眼,还是没有说话,两秒钟后,视线又回到刚刚的状态。
 “说话呀,死猪!”周亮亮气得有些哭笑不得,锅铲还在手中,样子看上去像粗树干中央横生出来的一根细树枝。
 我堆起脸上的肌肉,笑了,看着她的瞳孔,说了一句:“哼哼!”然后像个编了程序的机器人一般转过头,看着黑漆漆的电视屏幕,好像那里面正在上演一场世纪大战一般。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呀,掉池塘脑子进水啦?”周亮亮说,还挥了挥水中的锅铲,倒不是为了撒气或显示她的愤怒,我心底明白她做出这个动作只是想引起我的主意,毕竟一个人好端端的突然就傻了,作为妻子的她能不着急吗?!可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些,我是内心空荡荡地欣赏着黑色电视屏幕里正在上演的大片。
 “死猪!说话!”周亮亮走到我跟前,锅铲在我眼前挥动了十几下,直到我的视线开始跟着锅铲移动了她才停止手中的活动。
 我看着她,我想我的眼神一定不是呆愣,因为我能感觉到自己眼珠子的移动,缓慢地没有规律地在眼眶里到处转,我也不注意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干嘛的,为什么站在我眼前。
 “说话!!”周亮亮揪住我的衣领摇晃着我的身体,说。
 “我想吃晚饭。”终于,我这么说了。
 “好,马上,在桌旁等着。”周亮亮一听我这么说,眼睛发亮,转身回了厨房。
 夕阳一点一点下沉,时间刻刻靠近黄昏,不久夜色就要来临,我无法抗拒它的光临,只是我的心却迟迟无法平静。我的老婆在厨房里忙乱,过一会儿有一桌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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