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正在丢失的记忆
从去年底父亲心脏病发作入院,才发现他住院最需要解决的不是心脏,而是脑子问题了。
急诊观察室查了一系列的血指标,发现有脑梗倾向,加上14年前父亲做过搭桥手术,于是听从医生住进心内科病房。可能因为父亲已过80,所以曾经给他看过病的医生还好心地将他安排进了心脏ICU监护室。当时父亲上身贴满24小时心电监测片,我告诉他到了里面,不允许家属陪伴,我把你需要的东西都放在床边,你有什么事尽管跟医生护士说。父亲送进去时还体恤地对母亲和我说,这两天在观察室辛苦你们了,你们放心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不要紧。按说进了监护室,一切都交给医生护士和护工了,对我们家属来说是件好事,至少不用担心父亲三更半夜发病再怎么送医院了。
一切安排妥当回到家,躺下迷迷糊糊刚睡着,手机上留的监护室电话就响了: “XXX家属吗?我是*院监护室,你赶紧过来一趟吧!“怎么啦?”半夜铃响,让我惊出一身汗,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监护室护士不容分说,非要我立即去医院。急急忙忙赶到医院,看到父亲拔掉了身上所有的贴片,正坐在床边,面带怒色地和护士争辩着什么。看见我去,一下子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说“好了好了,我女儿来了!她们不让我下床。”之前监护室护士是跟我们交代过,病人在这里面,要绝对听医生护士的话,大小便都有护工来帮忙处理的。没想到这个倒是难住了父亲,他感觉自己还能自理的,至少是可以自己上厕所的。他作为一个平时最不喜欢麻烦人的知识分子,每天让护工(还是女的)搬弄着大小便,真是太没有尊严了!我理解父亲的想法,于是就跟护士商量,今晚就让我陪在他身边吧,他还不习惯监护室的规矩。夜班护士不想找麻烦,自然同意我留下陪护。临了问了我一句“你爸脑子没问题吧?”“没有啊!他说话一直还很正常的,就是经常会一句话问好多遍而已。”
考虑到可能是因为父亲到了监护室,突然一下子家里人都不在身边,他感到孤立无助也是正常的。我陪护了一夜,父亲和护士间也是相安无事。第二天白天按规定我不能继续在监护室了,我安抚好父亲就出来了。没想到下午父亲又故态复萌,这次是护士长召见我了。“你们家老爷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又把身上的东西拔掉,非要自己下床,我们管不了,你还是给他找个普通病房吧!”说话间还递给我一种怪怪的质疑的眼神。我为父亲接连给她们带来的麻烦感到不安和内疚,这时我也真的怀疑父亲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了。
找了主治医生重新安排进了普通病房,幸好还有一间单人病房刚刚空出来,正好让父亲住进去。弟弟远在北京工作,这样只能由我和80多岁的老母亲陪他了,因为照前一天的情况,找护工陪护是完全行不通的事。虽然我还要上班,但父母的事是第一位的,我决定请假陪护了。
到了普通病房,有家人陪伴,父亲正常得很,每天护士来挂水或送药,他都礼貌地道谢,跟我们家里人说话好像也没有异常,只是话明显少了,有时一件事的确会重复问母亲和我多遍。经过了监护室的事,我也渐渐留意起父亲的言行举止,也偷偷地问医生是否会有老年痴呆的可能。医生淡然处之,说做个脑CT查查看。查下来是脑萎缩,这个结果几年前就知道的,不过从来没像现在重视过,医生说具体情况还得看神经内科。弟弟和我开始查阅相关的知识,知道老年痴呆症是不可逆转的,也没有特效药,只能接受事实让父亲尽可能地过得舒服、有尊严一点。
之后父亲在心内科病房接受了一系列的检查和治疗,谢天谢地心脏问题不是太大,不用再做支架或搭桥手术了。这次,有了家人的陪伴,脑子不清楚的问题没有严重影响父亲心脏病的治疗,已经算是万幸的了!
不过这次住院给我最大的警醒是: 父亲再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做事果断的能干父亲了,他有时就像一个不讲理又很无助的孩子,离开了家人,他恐惧、害怕甚至不顾一切地反抗。“你们就是我最亲的人了,你们千万不要丢下我不管啊!”听着他恳求我的话语,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不会的,不管怎样我们都会好好陪你的”。
我心里默默祈祷,只要父亲还认识我们,还能说出这样的期盼,一切都还不算太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