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疯子阿国原本是不疯的,不仅不疯,在那个年代还难得的读了高中,他身材高大,有一米八几,即使脸上脏兮兮的也不妨碍五官的端正,这样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疯了呢?我很不解。
毕竟那时候我还太小, 不懂得世事艰难,有太多事足以将人逼疯。
那时候每到夏日夜晚,村子里的老人就喜欢聚在一起乘凉,我家旁边有一大块空地,空地上错落着几块青石板。
老人们摇着蒲扇,坐在青石板上谈天说地,说着那山精野怪、荒野趣文,我常常就搬着个小杌子乖乖的坐在一旁,一边看天空星河闪耀,一边静静的听着,我也是从老人们的谈话中知道了疯子阿国的前尘往事。
疯子阿国还不疯的时候生活的很幸福,他有一个漂亮的妻子,他不让她做任何事,努力的赚钱养她,对她有求必应。
那时候见过他的人都说他对自己妻子真是好的不得了,可是她妻子还是每天不开心,难得看到她有一个笑脸。
然后某一天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出门,便再也没有回来,他发了疯的找,还是没有找到,于是便真的疯了 。
从那以后,他疯疯癫癫、四处流浪,却是再也没有踏进自己家门一步。
而从我有记忆起,疯子阿国就经常在我们村子里游荡,我家屋檐下有一块地常年是他的床榻。
他喜欢抽烟,那时候农村抽的都是纸卷烟,也不知道是他从哪里捡来或者要来的。
但是他经常到我家来要火,时间掐的非常准,每次都正好是做饭的点,他也不说话,就站在门口笑,奶奶每次都说下次再来我就不给你了,然后把火柴递过去,循环往复。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疯子阿国不来我家借火了,屋檐下也没了他的踪迹。
以至于奶奶做饭的时候经常念叨他,想着这盒火柴只剩下几根了,到时直接给疯子阿国算了。
再过了一段时间,他还是没有来,奶奶就叹气,也许他是死在哪里了。
到了夏天,疯子阿国回来了,还带了个女人一起回来,那个女人也是个痴傻的,不说话、不笑,总是呆呆的坐在那。
这让我们村子里的人非常惊奇,时不时的调笑两句。“哟,阿国娶新媳妇了啊!”他一如既往的傻笑。
但是慢慢的大家都发现他有些不一样了,衣服还是破破烂烂,但是脸上开始干净了,他还会把那个女人带到池塘边,替她洗脸洗头发,给她穿上别人好心送的衣服,这让那个女人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差别。
有人说疯子阿国找的女人都是没心没肺的,以前那个是,这个也是,你对她再好,她还是那么呆呆的没有回应。
可是我知道,不是这样子的。
我明明看到每次疯子阿国把讨来的食物送到那个女人面前时,她都一动不动,只有当疯子阿国吃了之后,她才会慢慢的开始吃。
村子里有一间破旧的小木屋,多年未有人居住,在疯子阿国回来的第三个月,他带着那个女人抛弃了我家的屋檐,住到了木屋里。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想他们会有个很好的结局,明明都是很好的人啊!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们才搬过去没多久,那个女人就死了。
那天疯子阿国在村子里乱窜,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也不会说话,有人问他在找什么,他就焦急的发出啊啊的声音。
就是在那时候,有人发现村边那口井里淹死了个人。
那个女人溺水身亡,与她一起沉在水底的还有一个烂了小半边的木桶,她应该是在打水的时候失足跌落,井边放着一条破旧的男人裤子。
那天疯子阿国在井边哭的撕心裂肺,他的哭声嘶哑怪异,响彻了整个村子,仿佛哭尽了半生的苦楚,让人听了很是心酸。
打那过后,疯子阿国又消失了很长时间,这一次大家都觉得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到了第二年冬天,寒冬腊月,大雪纷飞,那年冬天好像特别的冷,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棱,树叶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把那层冰揭下来,脉络分明,晶莹剔透,非常漂亮!
那天晚上爷爷用干木柴架了一个火堆,燃起的火驱散了寒冷,我举着小手靠近火堆,奶奶吹灭了煤油灯,也在火堆旁坐了下来。
冬日漫长而无趣,除了燃烧的木柴发出的噼里啪啦声,谁也没有说话。
这时候门突然被敲响了,奶奶起身去开门,屋外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站在门口,头发肩膀上都覆着雪,我伸着手烤火,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那一眼让我的内心酸酸胀胀,但那时太过年幼,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心绪。
直至我学了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那一刻他给我的感觉就是那个“风雪夜归人”,我家是他在人世间唯一的归宿。
奶奶让他进门与我们一起烤火,那天晚上他安静的坐在一旁,不说话也不笑,以前他会笑的。
我年纪小容易犯困,面前的火堆又那么温暖,慢慢的我就坠入了梦乡。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